如若说这太监最初的一声圣旨乃是平地惊雷,那这一声皇帝驾崩便是让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沉。
卫信面上神色数变,而后步下马车,满面哀戚地朝着那传旨的太监扑了过去:“你说父皇怎么了……我走的时候,父皇明明还好好的……”
瘦削太监忍了一路的眼泪与哀恸此时尽数宣泄了出来,捧着圣旨抱着卫信的衣袖痛哭:“太子殿下要尽快回朝……奴才出来的时候,长安已经开始戒严,郑王与赵王殿下势成水火,朝堂动荡不安——长安,要乱了啊!”
天子驾崩,太子却在千里之外,朝中更有以郑王、赵王为首的一干兄弟……
卫信踉跄两步,心下惶然,举目四望,护卫着他的甲卫皆尽俯首跪地,面上隐有哀色,而立在他身前的这太监,见了他之后使命完成,哀恸与奔波劳累之下,此时身形亦是摇摇欲坠。
卫信闭了闭眼,自太监手中接过圣旨打开,看过圣旨上的龙纹祥云,再确认过圣旨上的钤印,脑中一片轰鸣:
钦州距长安千里之遥,莫说他此时回返来不来得及,单说他这一路能不能平安到长安还是个问题,想也知道他那几个兄弟不会放任他一路顺遂地回去登基,而郑、赵二人背后的世家大族,在朝中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此行,危矣。
卫信的脑海中方才冒出这么个念头,旋即又咬了牙将之按下:危险又如何,他才是父皇定下的太子,只要他不死,只要他活着回到长安,势必得到众臣的拥护……他不信父皇不曾给他留下辅佐的大臣——就算没有,他与太师也是天然同盟——只要他能将局势稳定下来,那他的兄弟便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跪伏于自己身前,口称圣上。
——只要,他能撑过眼前这一关。
卫信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亲自扶起传旨的太监:“孤知晓了孤,这便启程回返。”
那太监听了这话,面上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只是不待他站起,身子一晃竟直挺挺地摔了下去,匆匆带着人赶来的苏慕容脚部一顿:“郎中,快,去看看。”
顾大先生挥手让人取自己的医箱,这边则上前搭上了太监的手腕,略一沉吟:“无妨,惊惧过度、郁症中结,再加上连日奔波劳累未曾休养……好生睡上一觉,醒来再饮上一碗安神汤便好。”
苏慕容的目光从护送传旨太监的暗影卫身上略过,众人面容皆有疲惫之色,部分人面颊带伤,些许衣物都有破损血污,却是这些人为了减轻辎重,连甲胄都不曾装备。
为首的男子上前对卫信拱手行礼,而后道:“太子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诸事繁杂堆积,诸位大臣还需太子殿下尽早回朝,主持一应事宜——还请太子殿下尽早动身!”
卫信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在了苏慕容身上。
“苏四小姐,可要与孤一道回返长安?”
卫信朝苏慕容伸出了手,苏慕容却没有将自己的手搭上去。
她立在原地,只是怔怔看了卫信许久,后退一步:“殿下,圣上有旨在先,要我等于钦州赈灾,如今钦州诸多事宜尚未有个定论……而今钦差主使方正清方大人不知去向,殿下又要归朝,钦州诸多事宜,还需有人留下。”
此言一出,苏慕容便知她与周王之间必然要起隔阂,但哪怕重来一次,她依旧会这么选。
看着卫信蓦然收缩地瞳孔,苏慕容心下微沉,却仍旧说了下去:“苏四虽未过门,却也得圣上圣旨,与殿下实乃夫妻一体,如今殿下回返长安,苏四理当留守钦州,替殿下善后。”
“朝中有太师坐镇,会为太子殿下稳住朝纲,此一行路远且长,为防生变,殿下理当尽早启程,”苏慕容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如朝中有不决之事,殿下可问询于太师,虽未必能有解决之策……却也能对殿下有所助益。”
卫信缓缓收回手,看着她的目光发沉:“很好,观玉——”
一直跟在周王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应声道:“奴才在。”
“收拾东西,咱们这就出发。”
“是。”
沉下面色的卫信没有再管昏倒在地的传旨太监与跪了一地的甲卫,抬脚便上了自己的马车。
说是收拾东西,但卫信的一应行李都随车带着,如今若说要走,哪里还需额外拾掇些什么,被留在外头的观玉此时面有虚色,只能过来苏慕容面前行礼:“苏四小姐,殿下启程还需兵马粮草,还望苏四小姐将这些所需一应划出。”
所有人都清楚此行凶险,但他们却不能不回。
苏慕容喊来郑簿,拨划辎重粮草,连带着可能用得上的药材也一并划拨了一些过去,待这些东西齐整之后,太子带着所有暗影卫并着传旨太监的一队人马踏上了返程。
“小姐,”春雪低声道,“这一下,您怕是要与太子殿下离心了。”
苏慕容望着太子车队逐渐远去的背影,轻声道:“本非同心,又何来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