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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与行(1 / 4)

第二日一早,哪怕天还未亮,却也能看得出头顶一片压抑。

明月无踪,寒风呼啸,连带着头顶挥之不散的黑云,恍若下一刻便要天崩地覆。

主院里燃起了一片灯火,半柱香的忙碌喧嚣之后,正院里再次陷入一片安静——距离天亮,约莫还有一个半时辰,但已经是到了该上朝的时候了。

往常上朝时,尚且需要在偏殿里等候一二,然而今日乃是帝王出殡,定下的吉时比上朝还要早上三分。

苏慕容跪在祠堂里,隔着祠堂的大门,听着正院里忙碌过后,重归于安静——她可以借口身在钦州而避过送葬,苏青延却是不能,甚至于有些礼程他得亲自主持。

苏慕容闭了闭眼,膝盖哪怕是隔着垫子也掩不住那透骨的冰冷。

跪在这里时间太长,腿从一开始的僵硬麻木,到后来的失去知觉,再到稍稍动上一动便是剧痛难忍,再到后来,连时间都模糊了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再难以支撑地疲惫与虚弱……自幼养尊处优的她,从来不曾吃过这般皮肉上的苦头。

冷汗爬满了整个后背,好在祠堂大门紧闭,掩去了屋外的风,不至于她就此染上风寒,但却也好受不到哪里去,一夜的时间,竟然漫长到让她觉着,她这一辈子已经走到了尽头。

唯有方才正院里,苏青延起身的动静,稍稍提醒着她当下里的时间:原来,天竟还没有亮。

又是不知多长时间过去,闭目跪在祖宗牌位前的苏慕容好似一尊蜡像,面色青白,连带着身上的温度都随着角落里燃烧殆尽的碳火一道消失殆尽。

然而她的耳侧,却有钟声清越,铛地一声,硬生生使她清醒过来,却听那遥远地、似有若无地钟声一连九响。

紧接着,天上雷声轰隆,大雨倾盆而下。

那是……皇宫的殡钟。

殡钟声早该在帝王驾崩之时敲响,只是当时太子远在钦州,是以暂且按下,秘而不宣。

而随着这九声钟响,长安百姓那提了数个月的心,终于有了结论:圣上,是真的去了。

依旧是无极宫,依旧是群臣林列,雨水打在脸上,一时间也分不清楚到底是泪水亦或是雨水,响彻宫宇地哭嚎声混杂着大雨哗啦啦落下地声音,竟再也分辨不出谁是谁的声音。

随着太监的一声时辰已到,武帝生前生前仪仗,谥册宝车,神帛华盖,铭旌龙辇,排成浩浩荡荡地一条长龙,自无极宫而出,一路蜿蜒,朝着皇陵而去。

苏慕容抬头,看向高高摆放在上的牌位,最高处已经被隐没在昏暗之中,哪怕是祠堂里满祠的长明灯也映不清楚,但一个牌位,就代表着一个苏氏先祖,陵州苏氏传了多少代,这祠堂里便摆了多少层,而每一代死了多少人,便随之摆在一个供桌上——

苏青延的名字尚未放上去,然而他那一排的供桌上,已然挤挤挨挨放了十数个排位,再往下一层的供桌上,则密密麻麻摆着二十多个排位。

被那些是与苏慕容同辈,却早在苏青延当年尚未踏上仕途之时,远在陵州含冤而死的那些个族兄们,直到当年苏青延高中,殿前对奏告了御状,平了身上冤屈,这才打了牌位,供入祠堂。

一晃,当年入仕的苏青延已是满头白发,而这些牌位,也在苏府受了这么多年的香火。

苏氏起家于寒门,苏青延当年亦是满手寒疮、满身布衣走过来的,他知晓人间疾苦,知晓什么叫为官不仁,知晓什么叫下民易虐。

而苏慕容更清楚的是,自她出生之后,苏青延被调往太学,一身学问不曾落下,但当年的满心抱负却是再难施展。

是以这些东西,化成了苏青延教导儿女们的点点滴滴,化成了言传身教,也化成了他们陵州苏氏最后一支血脉间一脉相承的家训家风。

苏慕容看着最上面,被层层遮挡住的祖宗牌位,闭目叩首,行三跪九叩之礼。

她的动作很慢,因为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那仿佛已经被冰封失去知觉的下肢犹如冬日里被冰凝成一块的冰棱缓缓被人挤压变了形状,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腿里血液凝成的冰屑又或是骨头难以承受地吱呀吱呀地声音。

麻木混着僵直,酸软混着骨子里传来的疼痛,但苏慕容的一举一动依旧标准而又恭谨,只是动作难免慢上些许。

直到最后一叩拜完,苏慕容额心抵在地面上,久久沉默着,最后被脑中传来的眩晕逼迫着直起身来。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的祖宗牌位,声音里透着嘶哑:“某,苏氏慕容,奉天之命,承天子之言,忝为太子妃。”

“然而,从始至终,无一人过问慕容之所思所想。”

“天所命,顺者为刍狗,逆者当取死。然,天不遂人欲,皇命不可逆,”苏慕容苍白面上,唇色隐约发绀,语调却是从始至终的稳定,“不若二者合其一,效仿武周。”

“既然慕容生来便注定要母仪天下,何不若置江山之于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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