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但是苏慕容远在钦州还要揣测朝中风向变故,连带着身在朝中的一干臣工们,也被这么个消息震得失了声。
昭武帝在世时的最后一个年关,以中书省一干辅政大臣为首,门下省以掌管帝王内库、内朝为首的内监领事以及御史台等为主的一干大臣,佐以户部上下官吏,于庆安二十三年年底封笔之前对户部各类账目进行过一次清算——此事每逢年底都要这么经上一遭,是以皇帝内库到底是个怎么样外人不得而知,但国库如何,朝中政要大臣心下一清二楚。
且于年前的清算账目上,除去各地税银、税粮之外,朝廷所营盐、铁、茶、马、酒等诸多进项合起来便有近两千万两的银子入了国库,若再加上税粮折合而成的税银,共计乃是三千五百万两银。
以国库历年所积,便是账目上有所损耗,所余留之数也该有三万万两左右——说国库不丰、朝廷无音完全是无稽之谈!
是以以太师苏青延、首辅郑阳庚、枢密使陈鹤清、御史大夫文重远为首的一众辅政大臣以势迫人,命户部尚书强开国库,清查账目……然而也就是这么一个举动,所发现之事,硬生生将整个大乾的天给捅了个窟窿,引出这么一桩引而不发的祸事。
卫信一身玄衣龙袍,临风而立,就那么站在廊上看那座三层高的海晏阁,眸色深沉。
“海晏,海之大度,谓之能容,晏之晴朗,谓之安闲……”卫信的声音被风吹拂着,消散在风中,“可惜,到了朕这里,算是什么都没有了。”
观玉手持拂尘,立在卫信身后低眉垂眼,恍若未闻。
“观玉,你说,我拼了命都要活着回来接手的这么个皇位,值得么?”卫信叹了声,面上是近乎无奈地笑,“兄弟不睦,君臣相争,如今……连本该一道接手的国库,都被人搬了个七七八八。”
“都说皇帝是这世间顶顶尊贵的人,结果呢,朝臣的讽谏几乎指着朕的鼻子骂,就这朕得受着,出了事,百般推诿,一推四五六,好像谁都有错,又好像谁都没错,到了最后,朕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朕当傻子似的,推出来个替罪羊,就算是把朕给糊弄过去了。”
“没事,朕不气,这都是些小事——可如今呢?”
“这位于前朝的国库被人搬空了,户部还想着能瞒一时是一时,”卫信说着说着,怒极而笑,“我还道是蒋弥远为着我父皇送葬受了那么一场风雨得了风寒,热毒不去这才想着递了折乞骸骨书,却没想到是急流勇退——没一个人,能来支会朕一声。”
“没事,挑朕的毛病,有事,就找替罪羊,栽赃嫁祸,无所不用其极,要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都挡不了的祸,那就辞官走为上策……”
“——怎么,是只觉着朕性子太软,不会杀人是么?”
身后跟着的宫人侍女,都已经跪了一地,观玉微微垂了头,眼观鼻,鼻观心。
卫信咬牙,冷笑一声:“那些个小事儿,朕不跟他们计较,但今天,要是不能给朕一个交代——朕不介意当真就这么当个暴君。”
“与其让他们将朕架在半空当个傀儡,做个身不由己、软弱可欺的帝王,不如让朕疯上这么一把,”卫信的手按在汉白玉质地的围栏上,掌心是带着麟纹冰凉的剑鞘,那是一把天子剑,一把吹毛立短削铁如泥的御制宝剑,从他带着这把剑出来,就没想过再让那些个欺君罔上的东西活着再从宫里出去,“让人指着鼻子骂,无非就是不怕朕——不怕也好,今天,朕就让你们长长敬畏之心!”
“走!”
海晏阁地基起的并不高,但整体三层楼的高度,哪怕是放在整个宫里也不多见,斗拱错接,飞檐反宇之下,是重兵把守之地:
上面三层,按其规格,分为三部,其中多为不耐潮湿之物的储放之地,多为税绢器物,地下则设有地窖,用以摆放税银。
如今的海晏阁地上三层依旧,但地下摆放税金的银库却库门大开。
苏青延、郑阳庚、陈鹤清、文重远四人带着户部一众,正在库内说着些什么,回头却见卫信带着人进来,须臾地惊讶过后,众人齐齐施礼:“见过圣上。”
卫信没有理他们,只是放眼四望,昔日挤挤挨挨堆得满满的箱笼里该有的库银,如今只剩下薄薄一层,眼见着连箱子底、架子面都未能覆盖上一层——整个海晏阁下方乃是一片银窖,每一个银窖呈拱形内凹式排列,三面为壁,安放架格,架格内置银锭,中心则是摆放整齐的箱笼,箱笼门大开,内里是摆放齐整的银锭。
自银窖窖口至摆放银锭的架格之间约莫有两尺的距离,而后设立金属质地的大门,将海晏阁底这一片七七四十九处银窖尽数封锁,没有中书省的文书,没有圣旨,没有户部尚书印鉴,除了每年税金进库与年底清算之日,谁都别想进到这里面来。
然而就是这么个地方,如今存在地库中的银粮十不存一,架格上的银锭稀稀拉拉,箱笼里的银锭勉勉强强遮了个底,与其年前清算之时充盈富裕地模样可谓是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