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黑话，一股子匪气，”顾少卿道，“既然这么说定了，那今夜你便将折子写出来，明日一早，我便着人递出去。”
“这次的出兵，除却之前抽调来支援的府军之外，余下的人由云州边军来补齐？”顾少随点了头，复又问道，“能给多少人马？”
“这就得看朝廷那厢，能给咱们调多少人，”顾少卿不急不缓，“靖州兵朝着长安方向而去……一朝国都所在，长安方面比咱们还要急迫。”
各地驻守的兵马都有定数，无军令不得私调，如有急需动兵之处，即发兵之日起，快马通传，奏报于朝廷。
如无紧要之事，又无提前报备，私自调遣十人以上，百人以下者，徒一年；满百者，徒一年有半，百人以上，罪加一等；七百以上，流三千里；千人以上，判绞。
便是当初方正清前来云州借兵，一则是圣旨当前，二则是钦州确实紧急，三则有顾振安上报调兵折子……算来算去，实则还是圣旨顶在前头，扯了虎皮才敢借了这三千斥候。
如今长安方面若是不发这派兵文书，今日他们敢动，明日便敢教他们一辈子不能动。
“得嘞，”顾少随将杯中酒一口闷了，“凡事赶早不赶晚，如今圣上这般情形究竟怎么着不好说，但既然太后临朝……跟朝廷表表忠心也没什么差错。这情，弟弟领了。”
说罢，也不要顾少卿再开口跟他推让客套，卷起那一沓文书便朝着他自己的院子而去。
昏暗的灯影下，顾少卿持着筷子于这几盘小菜上挥了挥：“我算是知晓，他坐这喝酒怎么不要下酒菜，就那么孤零零一碟子花生米了。”
明明四下无人，却不知长林拎着剑又从哪个角落里转了出来，悠悠然也不须顾少卿招呼，便在方才顾少随的位子上落了座，啪嗒一声，却是将剑鞘放在了桌案上。
见顾少卿挥着筷子赶小飞虫，长林不由一笑：“云州不比长安，如今大战过后，也不比从前……药材本就紧缺，香料也是难寻，这院子里不熏，自然各处都是些飞虫，说不得，还有苍蝇。”
苍蝇这词儿一出，顾少卿的手便是一顿，而后把手里筷子往盘子边沿上一搁，也跟着没了食欲。
倒是那闷在酒壶里的酒，因着闻着一股子辛辣味儿，少有飞虫在附近萦绕。
于是顾少卿便探手提了酒壶斟酒，瞥了长林一眼，没甚好气：“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是自然，壶里的水都开了，用处想来也一早都定好了，哪里还有我插手的余地？”长林叹了口气，“公子现在，是打定主意要和先生对着做了。”
顾少卿捻着那酒杯没说话，任由那挂在树上的竹篾子灯笼里的光影透过绢纸映下一片朦胧。
“这话说来也是没意思，”顾少卿叹了口气，“这不是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做的么？”
“我弟弟有一点说的对，长安城里的人，总是为了些功名利禄汲汲营营，耍弄些摆不上台面的手段，但这些手段耍的人多了，竟慢慢也成了一种人情世故，陋规也成了寻常。人们不仅不以为耻，反倒还要削尖了脑袋去钻研。”
长林眉梢微动，忍住了嘴边的话。
“边军刀刃向外，逞凶斗狠背后无非是为了守住这么一方国土，而后家人能吃饱饭，穿暖衣，家有田，上有瓦，便能满足了。长安城里的人却不一样——老师也与那长安城里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朝着百姓，朝着同袍，朝着不同派系的人下手，硬生生又从中划分了‘自己人’与‘非我族类’，于是领着一群人，做着名为大义，实为小人之事，掀起一场场动乱，”顾少卿显得有几分厌烦，“于老师，他是忠义，他是身负国仇家恨。可于天下百姓，他们又有何辜？”
“师兄，我暂且这么叫你，”顾少卿抬眼去看长林，“你亦是老师的学生，合该是向着老师，然则这么多年下来，为何却是与我更为亲近？要知晓，你于我身边，虽无奴仆之实，却有奴仆之名，而老师手里，钱财也好，名禄也罢，只要你为他办事，他又如何会吝啬于这些外物？”
“就算是论情谊，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却也抵不过老师养育教导之恩……男子汉，大丈夫，理当建功立业，出人头地，”顾少卿似笑非笑，“师兄，你在我这得不到世人所追寻的那些，可我与老师之间，你却偏偏站在了我这里？”
长林一怔，而后哑然。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顾少卿道，“既然不认同，何必再勉强自己说那些个敲边鼓的话，却是你为难，我厌烦……就当做是没这么一回事，不是更好？左右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我改了主意的。”
长林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将桌上那柄剑连带剑鞘一道握回手里，方才定下心神。
“如今圣上身居后宫，太后临朝，前些日子又召了苏四小姐回返长安，想来为着安定人心，也该……”
“长林，她嫁了人，算是一桩幸事，”顾少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