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谎言而起的事端,只能用谎言维护,即使谢延堂厌烦狡诈,但和让他承认自己在装病比起来,继续躺着装病还是容易多了。
谢延堂绝不愿承认自己像个女子一样,在用眼泪,病痛这种虚弱的手段达到目的!啊,他竟昏了头,信任了一个女子想出的办法!区区一个女子,她的脑子里只有眼泪,妒忌,来自娘家的教唆,和各种无厘的想象,他竟然相信能用如此浅薄的手段控制他的儿子!
谢延堂看看他的儿子,谢诵赶走了甄氏,想和他谈什么呢?
谢延堂忍不住期望:或许谢诵想说,经过考虑以后,他觉得自己此时去海云不妥,决定留在潼京。
呵呵,如果是这样,倒是使人安慰。
谢延堂向谢诵轻瞟一眼,舍不得将这种想法从脑中挥去,还做好了自己矜持的回答:哦,既然你决定留下来,新的任职我会安排。
谢诵在床边坐下,发觉谢延堂的神情由阴沉转为了明朗,微带出笑意,似乎是一种好的征兆。
谢诵道:“大人看似已经好多了。”
谢延堂道:“是吗,我浑身虚弱无力,这是看不出来的。”
谢诵道:“大人,我很快要去海云了,有件略为担心的事,想提醒大人。”
这是什么话?谢延堂如被泼了冷水,在震惊和失望中,立刻掉进偏激的想法里:原来他的死活都是无所谓的,人家连一句假惺惺的客气都不会给,人家马上要去海云了!
谢延堂声音干瘪地说;“是啊,你怎么还不走呢?你应该永远也别回来了!”
谢诵道:“大人,我有话要说。”
谢延堂的声音高了起来:“我不想听!我是你爹,不是你儿子,要你提醒什么?”
谢诵关注地看着他,尽力放低姿态,“请大人稳定心绪,我有几句肺腑之言,是我的真心话。”
谢延堂苦笑道:“真心?呵呵,你的真心有如黄连,滋味苦不堪言。你走,你回去好好想想,如果仍是这副态度,就不要再来了。”
谢诵觉得谢延堂像个糊涂的莽夫,耐着心思道:“大人,大人向来睿智果断,一定是因为病中不适才如此浮躁……”
谢延堂生气地背过身去,“我有什么浮躁,是你自己愚蠢罢了!我身居高位,样样不缺,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只是有些人目光短浅,非得落得狼狈不堪,才能明白拥有的可贵。”
谢诵无奈地问:“我自省并没有做错什么,大人为何如此尖酸刻薄?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可笑’两字钻进谢延堂耳中,令他萌生羞愧。他可笑地躺在床上,指望用装病得到儿子的垂怜,真如耍猴一般,他是被耍的猴,在谢诵的眼里只有可笑。
谢延堂由羞中生恼,恼中生怨,火气一大,便掀起一个枕头向谢诵砸过去。
谢诵被枕头砸中,觉得谢延堂已经不可理喻,紧抿着唇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诵走了,陈设华贵的寝房中忽然变得空寂寂的。谢延堂不需要再撑着为父的尊严,突然觉得事情如覆水难以挽回,不禁又开始后悔。
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十年前,谢延堂都不是恋家的人。年纪大了以后,他的性子日渐变软,忽然想要儿孙满堂,想要阖家美满,想做慈爱的父亲。可是真不容易,谢诵根本不配合。
甄氏在隔壁听完父子的争吵,寻思了许久。
甄氏没想到,谢诵会完全不顾谢延堂的病况,自私又忤逆,而谢延堂一贯地溺爱儿子,只要谢诵稍服个软,谢延堂就会甘愿做他儿子的奴才了。
谢延堂先卧病,再和谢诵反目,这些都符合甄氏的要求,所以绝不能让谢诵回心转意!再过一两日,她会设法将谢延堂装病的事泄露给谢诵,也许就能大功告成了。
甄氏有些迫不及待地希望谢诵快走,可是为了合情合理,还是让他再多待些日子更好。
回到谢延堂身边的时候,甄氏还在琢磨:谢诵想提醒他爹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别院的仆从去告诉辛有:公子说,请姑娘做好出发的准备,三日后启程去海云。
辛有觉得很突然,不知道谢诵和他爹谈得如何?谢大人是不是同意这么快出发?因为没有听到谢诵亲口说明,辛有无法安心。
仆从走后,辛有换了衣裳,带着阿景去找谢诵。
别院里依然宁静,走在前院一侧的小径上时,辛有听到敲击钉铁的声音,像是在整修车驾之类的东西。
这似乎证明谢诵已经下定了决心。
谢诵在书房里整理东西,手捧着书本,回头向辛有一笑:“你来了。”
辛有走过去问:“突然让人送一句话给我,自己却不露面,是什么意思?”
谢诵道:“我暂时没有什么能向你交代的事情,又怕你担心,所以先告诉你我的打算。”
辛有笑着说:“谢大人真有学问,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