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锦没有什么实职,穿的也不是官袍,只是尚服局为了彰显她的身份,给她做的衣裳,都比较官爷派。
她头上戴的是软翅巾冠子,与晟云洲的直脚官帽有所不同,但老人家见识不多,并不清楚个中差距。
对上男人的视线,她略有一顿,在这黎明破晓前的黑夜里,他的双眸,好似天上的寒星。
再回神,老人家已经朝她走了过来,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双眸盈盈将她望着,“小伙子,你也是去上朝的吗?你能不能捎我儿子一程啊?”
晟云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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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住这,可不是来蹭车的!
晟云洲从来没想过会有人提出这样的请求,还是为了他。
头一回碰到这种事,一时间脑子嗡嗡地响,只觉得如果现在地上裂出一条缝,他一定第一个钻进去。
小白脸却忽闪忽闪眼睛,朝他僵滞的面容上望了一眼,与满眼水星星的老爷子弯眸道:“可以啊。”
“……”
晟云洲已经魂飞天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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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你拿我府里的车来送我人情?
晟云洲坐在马车上,望着车帘外,想了一路,都没有想通这个道理。
他本来万分不情愿上车的。
可老爷子听到闻锦答应以后,高兴得手舞足蹈,拉着他就往车上摁,甚至帮着车夫拍了一下马,连从车里逃下去的机会都没给他留,马车便踩着辚辚之声,飞驰在汴京城的街道上。
闻锦坐在正位,目光一瞬,望向他盯着窗外的侧脸,斟酌了会,干咳了声:“令尊,也是一片好心。”
其实闻锦也没想到他会这么不高兴,她当时答应,是不想驳老人的面,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不悦气氛,都快把她整个车厢冻成冰窖了。
男人顿了顿,似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脸色有多黑,屈指抵上鼻尖,敛下眉眼戾气,寻了个托辞:“只是起太早没吃什么东西,胃有点不适,叫小公子见笑了。”
闻锦不知他内心的别扭,只想着他家世贫寒,脸皮比较薄一些,心里在跟自己过不去。
对于他胃疼的借口,她亦能谅解,伸手将车窗边的矮桌板打下来,将春月给她准备的食盒放上去,温声询问:“我这刚好备了早膳,宋大人不嫌弃的话,一起吃吧?”
打第一眼看见宋蔺,闻锦就发现他的皮囊生得极好,丰姿如玉,周身还携着一股经年的书卷之气,甚为清雅秀拔。
可当他的目光掠过来时,闻锦的心总会莫名地抽紧。
明明是一双温润眼型,投射出来的光,就像花间覆上一层雪,刺而凉薄,一眼穿透人心,使得撩人与疏离两股截然相反的气质,同时汇聚在他身上,奇异得就像皮囊与灵魂分裂了般。
而这样的眼神,她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下意识有些敬畏,敬畏完,又有些寻觅的好奇,不敢看,又想看。
晟云洲的目光短促地从她扫到食盒上,只见小白脸笑了笑,打开食盒,肉粥的咸香在车厢内四溢开来。
晟云洲一下闻出熟悉的味道,心神不由跟着缠绕鼻尖的香气一动。
这是房妈妈的手艺。
房妈妈是他自立府门后,齐国公亲自给他挑选的厨娘,他这张嘴,就是她积年养刁的。
闻锦见他目光在粥上停留一瞬,笑着盛了一碗,递过去,“这是我家最好的厨娘做的,尝尝?”
晟云洲接过致谢,怀念地抿一口粥,见小白脸弯起眉眼看他,心里不由有些奇怪。
按常理来说,他好心载他,他却摆着一副臭脸,他应该会不高兴才对。
可他大度地容忍了他,还把自己的早膳拿给他分享,以德报怨,倒真有点贤良的作风。
怪不得朝野内外对他的评价都挺好,连晟云洲此刻都觉得,他只是有着碍他眼的身份,本身不是什么令人讨厌的人。
可惜闻锦下句话,将他难得生出的一点好感,又给散了个干净。
晟云洲问他怎么起这么早,毕竟他不是官,确实不用上朝,闻锦笑了笑,“崔嬷嬷唤我入宫服侍娘亲用早膳,她今日没什么胃口,我在,她总能吃的多些。”
一句他毕生不再唤过的“娘亲”,仇恨值再度拉满。
晟云洲心里冷笑一声,低着头,吹了吹粥面,抿了一口,“小公子与太后娘娘,真是母子情深。”
此时此刻,温热的肉粥再度入腹,晟云洲想得却是她不仅占了他的府邸,还占了他的厨娘。
当真,士可忍,孰不可忍。
是以,当探花郎邀他一起请小公子吃个饭,他毫不犹豫地与闻锦,约在了云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