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范围涂黑的背景墙边缘,绘制满妖冶鬼魅的曼陀罗。制冷的空调风絮絮,每颗分泌的液滴汇聚成寥落的孤星。
世初淳曾把织田作之助比作荔枝,梆硬的外壳下包裹着一颗松软的心。听到这个比喻的弟弟妹妹,在监护人的脑门、手臂、脸颊处,啃啃啃,连呸好几声。
他们亲身实践,进而得出结论——不好吃。
难啃不说,还硌牙。
脑门多出几个牙印的红发青年,并不生气。他挠着孩子们的腰,闹得上幼稚园的儿子、女儿开怀大笑,“抱歉,没能长出你们喜欢的口味。”
成熟男人标志之一的胡须,作老大难盘踞在红发青年嘴巴周部,剔了又长。几个孩子笑累了,凑上前去摸,一面嚷着“好扎、好扎”,一面被逗得直乐呵,发出公鸡打鸣的咯咯声。
欢声笑语传遍整间屋子。
织田作之助不是毛毛躁躁的愣头青,世初淳亦并非懵懵懂懂的小不点,如何不明白山盟易改,海誓难填。
可诺言说出口之际,总是满心以为它会真正实现,人这一辈子,也就活那么几个瞬间。能把脚埋进土壤,在亲情的根系内汲取爱的营养,本身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幸事。
没有他,她与五个孩子都居无定所。有了他,被算计的阴谋诡计躲也没法躲。以生命验证福祸两相依,只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是什么时候起,夜间要等到织田作之助回到家才能安心?是什么时候不断地省视自己,惶恐自己若是现时不学无术,以后一无所成,是否还能获得相应的爱意……
世初淳炒菜被喷溅的滚油烫伤,织田作之助一把抱起女儿,放到石台前清洗。
异能力天衣无缝的纰漏不少,反应时间短,没法百分之百预防、阻止全部的损伤就是其中症结。
常年与危险相伴的红发青年,冷静地处理着女儿足部烫伤。处置流程果断麻利,薄厚适宜的嘴唇抿得平直。
少女烫红的脚背灼伤织田作之助的眼睛,没能及时遏制的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光看他眉宇里杂糅的焦急与忧虑,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关爱子女的监护人,在多年前还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
人类的情感,纵是再精密先进的仪器也不能演算透彻,再出色的小说戏曲也无法诠释完毕。
织田作之助的心在照料第一个收养的孩子后,渐渐变得柔软,似逐步融化的坚冰。
女儿一天天长大,他一日比一日心善,源于珍惜、怜爱亲近的稚童,故而能够以己推人,看见、照顾其他的生命。
织田作之助是真心要当好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孤儿们的父亲。
他关切他们的伤痛,怜惜他们的身躯,为他们的难受而难受,因他们的欢笑而欢笑,衷心地希望风雨不要侵袭,权威莫要压倒,有什么挫折由他出手化解,危难别在孩子们的世界降临。
成为孩子的父母长辈,担任养育的子女们的镜像,是叫百炼刚都化为绕指柔,方方面面照出一个人心灵的模样。可惜笼罩着他们的乌云不曾退散,食腐掏心的秃鹫无时无刻不在上空虎视眈眈。
时间来到现在,会所桌台边,相比一派轻松的红发青年,他的女儿则死命忍耐着,脸上表情几近凝固。
这人与她的喜好并无相合之处,没有银光闪闪的长发,长相也并不偏向任何女性。
没有柔弱的特质,反而英朗得不像样。每日认真做事,也仅够勒紧裤腰带生活。在黑手党被同事推工作,在家勉强养活几个孩子。食材到他的手里,只能做出可以吃,而非能受到夸赞的料理。
可一见到他,本该波平如镜的心湖泛起涟漪,交握着的手掌连细致的掌纹都那般贴切,宛若他们本当如此密切。
织田作之助把他们看得太重,不由得叫她担心他把自己看轻,因此悲不自禁。这人好到她不晓得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表明心迹,萌芽的种子欲栽培就疑心会枯萎在土壤里。
世初淳仰头望着与自己十指相扣的对象,启唇欲言,又深怕说出些陈词滥调,老掉牙到要引人发笑。
理智说要逃,情感没躲掉。
凑巧拼合的家庭教化出与血脉不相上下的亲缘,温存一时有若一世绵长。
纵然来日遭受光阴的隔阂暌离,历经千难万险,跨越时代的长河也会横渡到对方身边。
织田作之助于她,是温暖的火焰。
远远观望尚可,跳跃的光明照不亮前路的晦暗。倘若上手碰触,就会在剧痛中受毁灭,被燃烧,要是想不开忍痛拥抱,必定发出皮肉炙烤声,叫遍体肌理烤焦为硌手的黑炭。
顾虑重重,反倒忘了词,好似平白被人用榔头敲打脑袋,她连忙错开目光,收起眉头,低下去的脸在灯光照耀下是有些伤心的。
织田作之助没想那么多。
他为人通透,性情洒脱。在他那儿,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一码事归一码事,不另外拧巴与扭捏。在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