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初淳年幼之际,特别依恋长亲。明明隔得极远,看不见,摸不着,偏偏妄想依傍,满心满眼念着、盼着,在每个放学节点,梭巡着其他来接孩子们的家长,期待能从他们之中找到自己熟悉的脸庞,直到延绵的失望到连遗憾也遗忘。
再长大一些,父母出外务工,经年累月方能见一次面。日久天长,幼稚的孩童忘记了双亲的模样,唯有磋磨人的思念无比地漫长。
穷困的小镇四处是陈旧的楼房,上学路途坑坑洼洼,学生们要么挤叫卖声满天飞、烂菜叶子遍地的菜市场,要么走摩托车乱飙,飞沙走石的大马路。为了安全起见,大多数孩子选的都是前者,世初淳也不例外。
大夏天日光高照,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屠宰了半天的生肉。低矮的地段注定每次下大雨,都会淹没一次市场。遵从学校指令,风雨无阻上学的孩子们就纷纷卷起裤腿,横渡淹到他们的大腿,飘着各式各样垃圾的污水。
和姐妹争吵的孩子,碍了父亲的眼,妨了他的道。她跑得慢,被逮住了。带到二楼,抽得皮开肉绽,哭声大得街坊邻居都能听得到。
疼爱孩子的奶奶回到家,横在自己的孙女面前,骂骂咧咧地阻挠发狠的儿子,总算终结这次单方面的虐待。
老一辈人没有什么医疗知识,不懂得受伤要擦药膏。连刚煮好的热粥烫了孩子,也只知道叫人擦干净即可。留下一辈子抹不去的疤痕,是要孩子们自己受着的。
老人家夜里给孙女洗澡,微烫的热水浇在冒着血丝的伤口上,疼得孙女噼里啪啦地掉眼泪。她埋怨儿子下那么重的手,搓着毛巾,安抚自己的孙女,“你以后不要惹爸爸生气了,他工作很忙。”
坐在大红盆里的小孩子,揪着奶奶胸前印着大朵青花的麻衣衫。幼小的脑袋瓜依偎在奶奶怀里,想,她永远都不要原谅父亲,她再也不想跟他见面了,她以后只要跟奶奶在一起生活就好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看见许久未见的父亲,只觉得他严厉,可怖,看到他,想起落在身上的伤疤。她被打得满地乱爬,颜面尽失地躲避着抽打。撒泼、哭嚎全不管用,被抓住了,不能逃跑。
姐姐盯着她,“你怎么总拿小时候的事来说事?你要学会原谅别人。”
对双亲的爱意,从两方转为了一方,幼童总归是很想念母亲的。许久见不着面,就把身边的人看作是母亲。无论是与母亲有着血缘关系的阿姨,还是班级里教导着她的老师……
然后,她为这份移情的孺慕付出了代价。
再长大一些,她终于发现阿姨和那位老师其实与母亲长得不像。只是世初淳太久才能见到一次亲属,双亲的长相在记忆里模糊不清,与奶奶相依为命的日子又太长,所以将她们看做了一样的长相。
和同学们给母亲折的传递思念的千纸鹤也沉进了河,烂在淤泥底。
上学期间,和朋友们交好。每毕业一次,意味着人际关系的湮灭。有时骑着单车行驶在公路上,早晨凝聚的薄雾还没来得及消散,年少的世初淳会发散思维,期望遮掩视线的薄雾散开,相亲相爱的朋友们会出现在眼前。
少年人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念想。
工作了,租过的房子变变变,再三转移劳务的地点。同事了来了又走,没有人会永远在谁的身边。网上结识的友人头像暗了,就再没有亮起,人们的联系如此短暂又薄浅。
不期而遇的人免不了分别,拥抱传递的热度终将会冷却。期待着平淡到乏味的日子能有所变化,又在面目全非之后追忆往昔的稳定。期望浓烈的野火燎起,焚尽令人心生疲惫的荒原,尚恐惧着接下来会到达的毁灭。
直教人感念人心叵测,不可深究。
在教训中学会成长,不得不为不堪一击的心灵做着减法。
尽力屏蔽掉自己的感知,抹杀内心的真实感受。撕扯了传递五感的认知,建立起防御外来攻击的心墙,尽量做到别看、别想、别思量,由此养出了健康且病态的心理。
一边完美主义到有哪个环节不对,就暴躁难安到必须校对到准确,一边自暴自弃,在失眠中强迫自己睡眠。大口吃饭撑爆肚子,由咀嚼吞咽中营造幸福美满、知足常乐的假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发生争执都以为疲惫。不想继续无谓的争执,不中断,而持续永恒的冷战。宁可今生今世不再发生交际,也不要屡次靠近又给予对方伤害自己的权利。
层出不穷的压力高压锅一般压迫着神经,使人惶惶不可终日。
养成了高廉耻、低自尊的性格,善待他人,看轻自身。有期待就会受到伤害,不奢求是否能平安顺遂?
滋长的情愫恰似挥之不去的沉疴,成为痼疾的同时,手持利刃,不住地剜着人的血肉。是留着贻害,要剖开,疼痛难忍。
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顾虑,次次瞻前顾后,两方都讨不到好,为什么期盼着还畏惧,喜爱而抗拒,在开始前投降,在勤勉中哀叹,她不是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