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不免愣住,他深感不妙,赶忙停下了手中动作,担忧的看着段珂道:“怀清,你可别不是寺庙呆久了,不经意间遁入空门,洗尽凡心了吧?”
段珂自觉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许恕看着段珂,觉得出家人不会笑得这么欠揍,这才松了口气。
“话说回来,这些年我若不是一开始便知你是女子,恐怕也会如旁人一般,认为仲归对你不过是多些照顾罢了,哪里会想到儿女之情上去。”
许恕继续道:“从前许多事情,你都是以男子之身作为衡量,可你早已恢复女儿身,如今再想来,彼时此时,可是截然不同?
见段珂沉默不语,许恕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他道:“就算往事不提,那这次呢?他一个贺家人,帮着你同贺家作对,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是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帮你。”
许恕继续道:“你可知他这一步迈出来,若段家赢,他作为贺家人,巢倾卵覆;若贺家赢,他亲离众叛,下场只怕会更惨。”
段珂抱膝而坐,双臂不由收紧。
许恕的声音如同一记重锤,击穿了一直隔在段珂与贺谦之间的,那道无形的墙垣。
山光在不知不觉间西落,目送许恕下山后,段珂踏着夕日的金光赶回寺内,她一路走走停停,时而看看渐昏渐晚的天色,时而看看根叶苍秀的老树。
山顶罕无人迹,偶有虫鸣声响起,更觉满山荒寂。
在一片日暮恓恓中,段珂停下脚步。
她又想起了贺谦。
总是沉默寡言的他,其实生得一副好相貌,小冰山平日里虽然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可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与贺谦,连爱好都如此相像……
段珂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转头望向身后。
入目间,只有层云绝涧,白波掩黛,段珂此时深感自己是独身一人,天地间的孤寂仿佛排山倒海般向她涌来,身后的空幽在这一刻恍得她喘不上气,段珂伸手勉强扶住身旁苍郁的树木,另一只手则紧覆胸口,待她凝神静气,缓缓调整了呼吸后,方才缓释过来。
一旦习以为常,便再难抽离。往日里,是她不曾察觉,贺谦在身边时,只要段珂回头,定能对上贺谦的目光,小冰山的脸是冷的,可眼睛不会骗人。
贺谦看向她的眼神,从来都是深挚的。
用情至深,自能感人。
段珂苦笑了一下,自嘲道:“我竟是个傻的。”
寺中生活平而适心,白日里,段珂随着寺中几名小沙弥一同诵经静心,可她生性坐不住,总是念着念着就将经书一扔,跑到山顶上去,要么捉兔子,要么摘果子。
兔子抓住过好几只,却无一只进肚。每当她抓着兔子耳朵回到寺庙,总会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沙弥将她团团围住,一个个双手合十念叨着:“阿弥陀佛,施主,不可造杀业。”
不过大多时候,寺中有来此寻求避难的流民,段珂会跟随主持一同前往,帮忙搭建粥棚,施粥济苦。
今晚暮间的最后一声钟声响起时,已是子夜荧荧,灯昏欲尽,段珂睡不着,她起身穿好衣服,缓步走出房门。
段珂站在殿门前,看着头上“大雄宝殿”四个字,缓缓步入其中。
殿前的石身佛像,慈悲垂目,段珂跪身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道:“若人有过,自解知非,改恶行善,罪自消灭。佛祖在上,我自己闯出的祸事,我自己承担,罚我罪我,无一怨言,只求不要累及旁人。”
“他本不该是局中人。”
段珂说完,朝着石身佛像叩首,再次起身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段珂只道是哪个晚上跑出来的小沙弥,并未在意。
直到她听出那个脚步声似乎是向着她走来的,段珂这才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她便看见了这几日中,日日夜夜搅得她心神不宁之人,还是面若冰霜的一张脸,一身玄衣,伴着夜晚寒雾,贺谦就站在殿门前,一如往常般,静静地看着她。
段珂愣了愣,很快便回过神。
只见她转过身,朝着佛像又拜了拜,嘴里不停念叨,“许是我这几天想的太多,入了幻境,往后我还是少想些,这都生出心魔了。”
听着段珂在那边神神叨叨的贺谦忍不住勾了下嘴角,他一步步走向段珂,看着虔诚跪拜的她,贺谦开口道:“我是心魔?”
双目紧闭的段珂缓缓睁开眼睛,她带着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再次愣住。
片刻后,段珂这才醒觉,她眉间轻蹙,围着贺谦左瞧瞧,右看看。
最后,在肃穆庄重的佛像前,段珂伸出手,忍不住在贺谦的脸上捏了又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