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殿内,刘彻领着两个女儿给窦太后请安,两岁的卫长公主也不怕人,一口一个“曾祖母”叫着,哄得窦太后喜笑颜开,石邑公主不满百日,虽不会说话,但窦太后伸手碰她的脸时她咧嘴笑了,也令窦太后开怀,当即赏下了两枚亲手编的玉坠络子。
见祖母高兴,刘彻说道:“祖母,子夫这都生了两个孩子了,名分上是不是应该……”
窦太后摸索着端起了案上的耳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阿娇,你说呢?”
一旁的陈嘉正细心的给卫长公主剥着蜜橘,见祖母问话,她抬头看了刘彻一眼。卫子夫生下石邑公主,她是高兴的,这份高兴无关利益争斗,而是因为祖母喜欢孩子,当然她也喜欢孩子,虽然她无法生育。没了母亲和乳母在身边絮叨,陈嘉的心思反而简单了,恩宠也好,后位也罢,于她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她最在意的不过是那些寄予她温暖的人,比如曾经的刘彻和现在的窦太后……
“孙儿听祖母的!”陈嘉将手中的蜜橘分下一半放到祖母手上。
窦太后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卫姬接连诞下两位公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想册封就册封吧!”
刘彻起身作揖道谢,又说了今日朝堂上的琐事,陪了祖母小半日才带着孩子离开。
看见刘彻,陈嘉心里偶尔也会难过,曾经她为了一句“金屋藏娇”之诺,炽热的爱过他,她以为他也是爱她的,可直到卫子夫出现,她才知道他的爱是什么样的,她一直活在他的谎言里,他根本就不爱她,所以她也放弃了。她的乳母死了,母亲为了董偃抛弃了她,爱她的人越来越少,现在她只剩下祖母了,她不想再与任何人争斗,只想好好陪着她的祖母。
自打被女儿气病以后,窦太后自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历经四朝,见惯了生死的她并不怕死,刘彻已然长大,有能力挑起汉室的重担,不用她再操心,自己的女儿不争气她也无力再管,现下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陈嘉。有她在,卫姬再怎么受宠也越不过陈嘉去,可她若不在,卫姬起势是必然的,她有恩宠,有子嗣,陈嘉无论如何也斗不过她。
窦太后想为陈嘉在后宫铺一条路出来,可思来想去又觉得不是长久之计,她不喜欢后宫争斗,陈嘉也不适合宫廷争斗,她就是呕心沥血地铺条路出来陈嘉又能走多远呢?一年?两年?亦或是五年,十年……陈嘉无子,无宠,终将会有被废黜的一天,那时候又该如何?与其费尽心机依旧逃不出被废黜的结局,倒不如早些退出这场争斗,过几天安生日子,只要陈嘉安分守己,不生事端,到时候就算刘彻就算要废黜她,也总得顾忌外头的舆论,不会乱来,她再托人从中调和,想必能为陈嘉某一个妥善的出路。
建元六年,二月,辽东高祖庙失火,四月,长陵高园殿又遇大火,刘彻下令朝臣素服五日,告慰先祖。
种种迹象都表明是大凶之照,陈嘉看着形容枯槁的祖母无能为力,日日垂泪。
“好孩子,别哭”,窦太后伸出手来:“祖母老了,总要走那么一遭的。”
陈嘉摇头,将她的手掌贴在脸上哭泣:“祖母,不要,不要撇下阿娇……”
窦太后落泪,想起了陈嘉小时候围在她身边,祖母长祖母短的那些日子,她单纯可爱,又淘气,给予了孤寂的她不少陪伴,而今她却不能再陪着她了。
陈嘉生在楚地,回到长安时已经八九岁了,她是馆陶和陈午的独女,自幼被娇宠长大,回到长安后又被馆陶送进长乐宫陪伴窦太后,因早些年婚姻上的不如意,馆陶对窦太后多有怨怼,而窦太后亦因对馆陶心怀歉疚,便将这份爱全部倾注到陈嘉身上,对她诸多偏宠。十余年了,窦太后习惯了她在身边任性胡闹,却不能再继续为她遮风挡雨,她心里诸多无奈和不舍。
“记着祖母跟你说的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你好好的,祖母在天上看着你呢。”
陈嘉趴在祖母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端午日,卧床数月的窦太后突然可以起身了,让人去传了刘彻过来,祖孙二人去到城楼,共同睥睨这汉室天下,回忆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
窦太后的人生不可谓不传奇,生于乱世,长于乱世,幼年与家人失散,为了生计被迫入宫,又被吕后赐给代王,得代王宠幸,从家人子到代王后,再到母凭子贵的大汉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她助两位先帝匡扶乱世,见过乱世的生灵涂炭,也经历过汉宫的生杀喋血,能活着看到汉家天下繁荣昌盛,她死而无憾,她受得起这至尊的高位与荣耀,也对得起汉室的列祖列宗,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那个伏在她榻前哭着说不要撇下她的阿娇,那是她仅存的一点私心。
“你可知道在这么多的儿孙当中,陪哀家最多的人是谁吗?”窦太后问。
刘彻没有接话,他没有资格,他知道这个人是谁,反正不是他。
“你们总说她心思恶毒,可是哀家生病的这一年多来,陪在哀家身边尽心竭力侍奉汤药的,就只有她!”窦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