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将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放到一旁,又把土埙搁在上面,直接跳进了装满水的沐桶里,由亲卫帮他擦洗。
“你怎么会在匈奴王庭?”卫青在一旁看着他。
少年说:“我是被他们俘虏来的。”
“来这里多久了?”
“三年多!”
卫青想问他父亲是怎么死的,却不好开口,瞧见他衣服上的土埙,上前去取,刚拿到手上,少年跳出沐桶,一把抢了过去,洗澡水哗啦啦淌了一地。
“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少年说。
看他如此紧张,卫青实在忍不住:“你爹是怎么死的?”
少年眸光暗淡,重新进入沐桶,捧着土埙说:“他们是被匈奴人给杀死的。”
他们?他的爹娘?卫青眉头攒起,细问:“是你被浮来的那次吗?”
少年点头。
三年前,匈奴人劫掠上谷,有不少人闯入他的家中,口口声声说他父亲是叛徒,杀了他的父亲和母亲,烧了他的家,还将他劫到塞外,被他们当做奴隶欺凌折辱,过了三年猪狗不如的日子。
卫青还记得他和赵卓最后一次见面,汉军凯旋准备回长安,他曾要求赵卓跟他一起去长安,可他舍不得妻儿,也不愿公然与自己的族人为敌,所以拒绝了,他以土埙相赠,相约后会有期,可是后来他再没去过上谷,也没有任何关于赵卓的消息。
三年前也就是元光五年,龙城之战后,那年秋天,匈奴报复性地在上谷劫杀,消息传到长安时,刘彻只是加强防守,并未派兵出击,他没想到赵卓会死在那次掠杀里。现在想来,赵卓是匈奴降兵,又是龙城之战的向导,匈奴人首要报复的应该就是他。
卫青看着眼前这个洗净污秽,骨瘦如柴的孩子,心里生出几分愧疚,若他当初再坚持一点,让他们一家人跟他回长安,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你会带我回去吗?”少年又问。
卫青点头:“我带你回家!”
少年说:“我想跟你一起打仗。”
小小的年纪便有此想,倒是和去病有些像。卫青转身道:“你还小。”
“我十五岁了!”少年反驳。
卫青看了他一会儿,他的个头看上去比去病还矮些,人也瘦弱,实是看不出来有十五岁的样子。
“他们杀了我爹娘,毁了我的家,我要报仇!”少年言语悲怆而坚定,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他的眼睛里有着同龄人少有的坚韧和倔强,让卫青想起赵卓,心中颇觉遗憾,说道:“你先跟我回长安,把身体养好,打仗的事等你长大了再说。”
少年望着卫青,他话语虽然温和,表情却是严肃不容质疑的,想想也行,等去了长安再想办法,他爹娘的仇,他是一定要报的!
这一战,汉军斩虏首两千余人,俘虏匈奴男女一万五,牲畜多达数百万。短暂修整过后,汉军拔营返回河朔,一路浩浩荡荡,壮观不已。
“阿牛,我给你改个名字吧?”卫青看着马上那个看似骨瘦,却精神抖擞的少年说:“以后你就叫破奴,赵破奴如何?”
阿牛这个名字,在家里叫一叫还行,若是去了军营,会被人笑话的,尤其他还长得瘦,肯定会被人欺负。
“多谢将军!”少年眸光微亮,这个名字很合他的心意。
卫青说:“我有个外甥,和你年纪差不多大,你以后就和他一样唤我舅舅吧!”
少年看向卫青,心里忽然有一丝奇妙的触动,自从父母去世以后,他以为自己再无亲人,没想到现在居然多了一个舅舅……
卫青微笑地看着他,他的父亲是匈奴人,母亲是汉人,他和他们家又是故交,就算不随去病,他也可以这样唤他。
历时十多天,汉军终于抵达高阙,百姓夹道欢迎庆贺汉军大胜,已经在此等候多日的朝廷的使者高举大将军印绶,当着数万将士和百姓的面,亲读陛下诏,拜卫青为大将军,加封食邑六千户,所有将领皆归其统辖。一时间数万人跪下颂贺,高呼“大将军威武”,场面盛大空前,让人甚为惊叹。
在高阙滞留半个多月,安置好带回来的俘虏和牲畜,卫青带着右贤王及十余位匈奴小王返回长安,皇帝再次下诏封卫青长子卫伉为宜春侯,次子卫不疑为阴安侯,幼子卫登为发干侯。
皇太后赏赐卫青黄金千金,并亲自在长乐宫设宴庆功。
“要说这卫青是不错,模样精神,为人又忠厚,比他姐姐强多了,就是经常在外打仗这点不好”,看着卫青,皇太后亦喜亦忧。
孙芳笑道:“就是因为在战场立功才得以封侯,不然他连尚主的资格都没有,公主又如何能选中佳婿?”
“是啊,可我就是不放心”,皇太后面露忧愁:“战场上刀剑无眼,凶险得很,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平阳那孩子又要受苦了,比起征战杀伐的将军,我倒是宁愿她嫁一个闲散列侯,平平安安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