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的妃嫔儿女和兄弟手足一个跟一个走了出来,左右甲士带刀守在两侧。
看见甄嬛,安陵容离开队伍,无人阻拦,她走到甄嬛身边,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才又回到队伍了。
甄嬛心中惊疑不定,犹豫不决,允礼怎么会放过玄凌的儿子?但也顾不上多想就走上前去。
她和沈眉庄都在门口站定,缓了缓神色,郑重地跪在门口。
出乎意料,允礼居然肯见她。
甄嬛知道屋里只有玄凌和允礼,两人肯定在说私密话,没有让槿汐和浣碧流朱陪同,以免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沈眉庄扶着她走了进去。
殿内两个人都站着,玄凌肩背直抖,双手撑在桌上,猝然一推桌子,借力站起身来,甄嬛这才看见他的嘴角有血迹。
玄凌双目赤红含泪,嘶着声:“你放肆!她心仪之人是朕!”
他说完才恍然瞧见甄嬛,又是难堪又是羞恼,脸上涌起异常的红,红色还未全然退去,他像是被卸去了精神一般,全身又透出死气来。
允礼没有回答他,他抖着眼皮,眼里同样含着眼泪,血丝密布,下巴上长出了胡子,手握刀柄,全身散发着低沉的悲伤肃杀之气。
甄嬛怀里的孩子细声哭了起来,她一听这哭声,再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和沈眉庄一起跪了下来,眼里充满了祈求。
一如当初曹琴默看着唐柔。
玄凌死了不要紧,她死了也不要紧,谁死都不要紧,只求别叫她的孩子死,要杀就杀她,别杀她的孩子。
稚子无辜,是啊,孩子做错了什么呢?那为什么华妃的孩子要死?唐柔的孩子要死呢?
甄嬛见允礼不语,把怨恨的眼神投向了玄凌,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又在意料之外,允礼把她们扶起来,他看着像是想摸摸孩子的脸颊,刚伸出手又很快缩了回去,在手上哈了口气,握温了,才轻轻碰了一下孩子的小脸。
甄嬛看出一线生机,想起安陵容的话,连忙把它说给玄凌听:“这就是她当年救下的孩子。”
当年在翊坤宫,为了这个孩子,唐柔都遭受过什么,允礼至今依然清晰的记得。谁能知道,那一别,竟是永诀。
他闭了闭眼睛,声音微不可闻:“我知道。天寒地冻,小儿体弱经受不住,快把他带回去吧。”
甄嬛生怕他改了主意,裹紧了孩子又和沈眉庄匆匆离去。
她大概知道了什么。
原来那年桐花台上,他说的集宠于一身,既是积怨于一身,说的并不是她。
文武百官还在休假,新年的钟声敲响了,新的一年到来了,新的皇帝也到来了。
不过休了个假、睡了一觉的工夫,怎么皇位就换人坐了?想要反对,也来不及了。
这件事也不是很难接受,到底江山还姓爱新觉罗,到底只是人家兄弟内部的争斗,就好比大户人家兄弟争家产一样,他们都是打工的外人,掺和什么?
无力回天的朝臣们给自己加油打气做完心里建设就上朝去了,日子还要继续,他们也要养家糊口,想要前程和未来。
允礼是个好皇帝,诗词歌赋、行军打仗他都懂得,且宽仁大度,唯才是举,善于纳谏。
料理完朝堂上的反对势力,隆科多、鄂敏之流,内有甄远道辅助内政,外有唐尧稳定边关,朝野氛围焕然一新。
也许他为帝王的这一生,唯一叫人诟病的,就是篡了兄弟帝位并对其施以剐刑吧。
唐易退隐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唐家有唐尧就够了。
允礼没有住在养心殿里,他住在尘封的永寿宫,他把永寿宫的花全部移走,种上了梨花。
上善寺后有一座山,山上开满了梨花,他被琴声吸引,吹笛而去,曲意相通,珠联璧合。未见其人,已然心动不已。
她穿着海棠红衣衫,汉家女子打扮,曲声一停,她抬头望过来,他们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相视一笑。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康国公府的小姐,玄凌是不会让他娶如此高门女子的。
当他下定决心,打算拼力一试的时候,却接到康国公府小姐即将入宫的消息。
他们琴笛相和,品诗论词,他想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可到最后,他只能给一串珊瑚手串。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做上阳花。
允礼一手抱着小猫,一手抚着长相思琴,想到此处,痛彻心扉。
他轻轻地说:“澜依,把琴收起来。”
叶澜依上前将琴收起,和夹着荷花花瓣的书,雕着梨花的红木盒子,绣着玫红色梨花的蜀锦归置到一处。
她心底里祈祷这琴不要再被拿出来了。她不希望允礼伤心太久,她希望他高兴,就像唐柔希望的那样。
爱人之心,真可单纯至此,只要他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