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到的时候,马车已经等了些时候了。
他还不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原不应当如此怠慢的,但自从皇帝东巡至这鲁地安顿妥当之后,鲁地大小官员献来的各色女子不知凡几,皇帝开始还有些兴味,慢慢的也减了兴致,虽则身边新鲜美色不少,但进忠已经明显感觉到,皇帝早不如何上心了。
这些姹紫嫣红,最多也不过得帝王几夕恩宠,更别提越过娴贵妃了,既然站不稳脚跟,又帮不上他的忙,进忠也便不怎么上赶着了。
当然,不用心归不用心,该拿的孝敬还是会拿的。
进忠得了一笔格外丰厚的银子,听着奉承,满面受用的骄矜,斜着眼睛睨了车夫一眼,拂了拂肩上不存在的灰,慢悠悠地说:“行了,请小姐下车吧,别让皇上久等了。”
车夫连连应声,摆好车凳,敲了敲马车,自行后退几步垂首立在一边。
送人的也不过是个五品官,京城随便掉块匾都能砸死一个,芝麻绿豆大小,能送什么好人来?进忠无所谓地抠着指甲,又捻了捻手指低头吹了两口气。
只听见马车内有动作,却没见人下车来,进忠觉得对方动作慢了些,正要催促,用热情殷勤掩饰内心的不耐,但视线刚落到姑娘身上,口里的话便堵住了。
他的眼神太过直勾勾,姑娘被看得很不好意思,垂下头一时间没了动作,几缕青丝从滑落到身前,被夏日夜晚的凉风吹得微微飘起。
进忠见姑娘抓住帘子的手紧紧的绷着,回过了神,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忙一甩袖子上前去抬起了手,脸上挤出僵硬不知如何是好的笑容,道:“小姐,奴才扶着您。”
一只纤细白皙的小手搭在了他的小手臂上,姑娘拎着裙子缓缓走下马车,仍然垂着头似乎不大敢看他。
她一身汉家女儿打扮,月白的衣衫上绣着大朵大朵的昙花,乌发中簪着一支白玉簪子,不施粉黛,身材瘦削得过分,弱不胜衣,含羞带怯,楚楚动人。
姑娘不说话,进忠也一时口拙,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索性不说了。两人踩着月光静静走着,进忠便不自觉想着姑娘的来处,听说她爹开着此地最大的绸缎庄,各类产业也极多,数一数二的富户,姓什么来着?
对了,姓祝。
姑娘进去之前,在门外顿住了脚,回过身抬头看着天边那弯细如柳眉的弦月,眼眸中尽是缥缈的哀愁和迷茫,不知此后何去何从。
她的担忧没有必要,皇上会喜欢她的,进忠这样想着,留恋地看着她的背影,目送她走了进去,回过身后,他低头嗅到手臂的衣衫上,似乎有浅淡的香气,不禁心头发痒。
进忠默默摩挲着衣衫,抬头看她看过的月亮,柔情如春水般涌上心头,他虽识字,但还远远不到吟诗颂词的地步,只能说,这幽幽月色远远不及她万分之一。
一个时辰不到,李玉带着姑娘出来了,神色虽一如既往,但进忠仍看得出来,他是忧虑的。
送姑娘上了马车,临行前,李玉将皇上的话细细吩咐了,进忠抿住了嘴,他想到皇上会喜欢她,却没想到能到这种地步。
当今天子是极克制、重尊卑的,与娴贵妃虽说是年少情分,却也不曾为情乱智过。进忠一瞬间想开了,毕竟这不是寻常容色,只怕九天玄女,也就是如此了。
后宫的天要变了。
难怪李玉会忧虑,他是一路靠着娴贵妃走到今日的,若是娴贵妃被人取而代之,他的地位自然也就不那么稳当了。
这是他进忠的机会,若不是李玉前去太过引人注目,这样的好事,还轮不到他头上。这事儿得仔细地办,办得好,皇上和新主儿都会记得他的好。
进忠先把人送到祝家,又赶忙去了总督府。
皇上这几日魂不守舍,时常出神又莫名发笑,除了从李玉处得了消息的如懿,余下众人皆是摸不着头脑。
海兰旁观者清,从弘历这些异于往日的表现中嗅到一丝危险、不安的气息,很为姐姐担心,忧心道:“姐姐,皇上对那祝氏如此上心,你不担心吗?”
如懿和婉一笑,纠正道:“皇上既然让山东总督认她做义女,她就不再是祝氏而是吴氏了。”
海兰见如懿明知她的意思,却揪着这些细枝末节,原本不过无心一问的话,此时却入了心,忧虑深深带着些追问,一定要个答案:“姐姐!”
如懿这才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迎上海兰的目光,神色温柔平和,语气从容:“虽说这宫里的恩宠今日来,明日走,但我相信皇上与我的情谊,但求知心长相重,便是不忧不惧。”
她相信她与少年郎的年少情谊,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他说过他只有裴少俊的深情,不会让她做了李千金。她也从不奢求独宠专宠,只要情深意重、两心相许,即可。
海兰把如懿的一片痴心看在眼里,却不禁想起李玉难掩担忧的眼神和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仍旧心事重重,却又不忍再步步紧逼,便先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