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黛玉在窗下写字,小丫头新燕叽叽喳喳从外面回来,手里不知道提了一包什么,雪雁笑嘻嘻迎上去,“新燕,你可回来了!”
檐下鹦鹉听见,眨巴着绿豆小眼念了一句“乱花渐欲迷人眼,谁家新燕啄春泥?”
雪雁踮起脚,轻轻敲了敲鹦鹉架,纠正道,“错了,前一句是几处早莺争暖树,后面才接的是谁家新燕啄春泥。”
鹦鹉挥了挥小翅膀,歪头看雪雁,“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雁字回时……”
黛玉在屋内听见,噗嗤一笑放下笔,走出来向鹦鹉额头轻轻一点,“难得你这饶舌的小东西也有卡壳的时候,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卖弄聪明?”,笑完念道,“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你可记住了?”
鹦鹉扭头自顾自荡秋千,“燕子回时,我回苏州老家去;妹妹别走!好妹妹,你理我一理!”
赫然便是宝玉日常口吻语气,屋里屋外几个大小丫头听了,个个忍俊不禁扭头笑得肩膀直抖。
黛玉又羞又气,将手里帕子往鹦鹉身上一丢,将这多嘴饶舌的小东西连头带脚地蒙住了,“你这贫嘴烂舌的,好的不学,却从哪里学来这些无赖话……”转头叫紫娟,“快拿花露烹的茶来,好生给这小东西清清口舌!”
紫娟放下针线,掀开帘子出来抿嘴一笑,“姑娘和这小东西生什么闲气?果真恼了它,把它还回它旧主子处可好?”
转头看向鹦鹉,教训道,“送你来,原是为了给姑娘解闷儿逗乐的,你怎么反倒惹姑娘生气了?还不快哄哄去!”
鹦鹉扑棱棱飞了一圈,叹气道,“乐悠悠,乐悠悠,一夕风雨几多愁?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黛玉微微一怔,忽听院子门口有声音道,“可了不得,这鹦鹉怕是成了精了!”
转头一看,却是平儿带着两个婆子走到近前。
“平姐姐怎么有空过来,二嫂子身上可好些了?快请屋里坐。”
平儿用手帕擦了擦汗,“姑娘不用忙,我还要去别处。”
从婆子手里接过一个精致包袱递给紫娟,“多谢姑娘惦记,自打吃了张大夫的药,我们奶奶气色好多了,昨儿我们舅奶奶来看二奶奶,带了好些南边风味的点心和小零嘴儿,特意叫我送进园子给几位姑娘也尝尝。姑娘的这包里另有一罐蜂蜜柚子茶和一罐雪梨琵琶膏,日常兑水喝可以止咳平喘,比苦茶汤药好入口些。”
黛玉笑道,“多谢二嫂子有心,辛苦平姐姐大老远走路送过来,请暂且歇一歇喝杯茶再走吧。”
紫娟将包袱送回屋内,端了一杯温茶出来。
平儿接了一饮而尽,春纤也送了两杯茶水请婆子喝了。
“不知道姑娘今儿下晌得不得空?若得空,我们奶奶有事求姑娘过去帮忙。”
王熙凤因不识字,三不五时就会找宝玉或黛帮忙看账本或做入库记录,黛玉忖度着这回约莫也是一样,点头笑道,“我正闲得想找人磨牙呢,可巧二嫂子自己送上门儿,放心,我可有空得紧!快教二嫂子把好茶好东西预备上,等着我上门打秋风去!”
一句话说的几个丫鬟婆子都笑了,一个琏二奶奶,一个林姑娘,是贾府里头上下公认的水晶心肝玻璃人:一样的聪明伶俐看事分明,一样的口齿伶俐得理不饶人。
尽管一个不识字,一个读了满肚子诗书,可真正互怼起来,却是谁也不输给谁。
偏这两人又极要好,虽是表姑嫂却处得比亲姑嫂更亲密融洽些,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惺惺相惜吧。
平儿用帕子捂了嘴笑道,“正有好东西给姑娘留着呢,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子我打发人抬了软轿来请姑娘。”
出了潇湘馆,张婆子摸了摸袖子里的一吊钱,小声嘀咕,“都说林姑娘小性刻薄,眼里没人,可每次来这边或送东西或传话,虽不像薛大姑娘那样一脸都是笑模样儿,却从来没叫我们空过手。你看,随便跑个腿就打赏了二百钱,足抵得上我半个月的月例了。”
李婆子也向袖子里摸了摸,翻了个白眼道,“林姑娘正经是读书知理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又是老太太嫡亲外孙女,身份自然尊贵些,你我是哪个排面上的人,也配让人笑脸相迎?再说,能得到实惠才是最最要紧的……薛大姑娘到底是商户出身,笑得再好看说话再好听都是不花钱的买卖!”
平儿在前面听了,心中不觉可笑又可叹,口中却道,“一样都是主子身份的表姑娘,我们做下人的可不敢厚此薄彼,主子给赏是情分主子不赏是本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两位妈妈该心里有数才是,不然,传进主子们耳朵里,岂不平空生出些是非和争端,再者,也有失国公府的教养和体面。”
两个婆子你看我我看你挤眉弄眼一番,嘴里应承道,“平姑娘说的是”。
不怪人家能成为二奶奶最得力的臂膀,看事儿就是比一般人明白,话也说得中听。
卧床静养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