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将尽,甄士隐的夫人封氏带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来到了京城,琼真亲自在山庄大门处迎接从未见过面的舅母和表妹。
封氏揽着女儿下了马车,就见一个美貌非常的缁衣道长快步上前行礼,“舅母,表妹!”
甄士隐出家之前,其实已经察觉,先太子与妹妹之间的纠缠背后必然隐藏着巨大的阴谋,此后发生在自己兄妹身上的一切无不验证了这一点,他深知自家早已沦为本家的牺牲品和替罪羊,金陵甄家不把自己一家逼死是绝不会罢休的。
他恨上天的不公,更恨本家的冷酷和无情,可对上金陵甄家这个在江南一手遮天的庞然大物,一个小小举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过渺小,不要说查清事实的真相,就是自保都做不到。
为了不连累老妻,也为了给找回女儿留一线希望,甄士隐不得不佯作癫狂跟跛道人出了家。离家前甄士隐并未将真相告知封氏,只将家里仅有的全部银两财物都留下了,嘱咐妻子藏好不要被娘家人哄骗了去,并教她放下前尘往事,善自保养切莫自苦,好好过完余生。若上天怜悯,有幸能寻回女儿,夫妻二人自然还有再会之期,若是不能,一家三口便在黄泉重聚罢。
封氏小户出身不识字,禀性柔弱善良,是个自己没有主意的人,从嫁给甄士隐后便一心以夫为天,丈夫说什么她便做什么,所以纵然女儿和丈夫都离开后她孑然一身心如死灰,却也不曾轻生,心底依旧存着一家团圆的微弱期望。
她不知道自己一家遭难的事实真相,只当是命数如此,所以当太上皇派去的密探找到她说自己是甄士隐的故交时,她也并未起疑。
恰好太上皇派去江南的第二波密探也在金陵找到了被拐子养在家里的甄英莲,两拨密探会合后失散多年的封氏母女终于相见相认,密探告诉封氏其实甄士隐的妹妹当年被京里的贵人看中做了二房,只那家的大妇娘家太厉害使手段害死了她,刚生下来的外甥女也差点被害死,幸得贵人的忠心仆从相救。可惜不等父女相认那贵人竟一病去了,仆人便只好将小主子寄养在京城外一座道观。
密探的这番说辞其实半真半假,但封氏本就是个单纯性子,又见连丢失多年的女儿都被恩人找了回来,更无半点怀疑,什么都没问就带着女儿跟着丈夫所谓的故交上京城投奔外甥女来了。
此刻见着外甥女果然一副道士的打扮,眉眼间颇有几分丈夫的影子,飘然出尘的气质更是像足了未曾出阁的小姑,想到昔日一家人的和睦相处和跟着道士离家修行的丈夫,封氏心中万千思绪统统化作滚滚热泪。
封氏一手牵着女儿,一手紧紧握住外甥女手臂,一时竟哽咽难言。
琼真望着头发花白形容苍老愁苦的封氏心底也是微微发酸,取出手帕轻轻拭去封氏脸上泪痕,安慰道,“舅母安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甄英莲紧紧贴着母亲,不时抬起头偷偷打量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表姐,她听恩人说多亏表姐做了个梦自己才能得救,心里一早就对此充满了感激和好奇。
小姑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虽然是第一次见面,这个仙姑一样的表姐却是好生面熟和亲切。
琼真看着果然与自己有四五分相似的小姑娘,心里生出一股奇怪的暖流,不由微微弯下腰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英莲妹妹好,我是姐姐,一路上坐船可累不累?”
小姑娘点点头然后猛然察觉不对又赶忙摇头,红着脸躲到母亲身后。
富商打扮的密探头领走上前,对着琼真拱手行礼,“恭喜道长寻回亲人,某总算不负故人所托。”
琼真已经从净灵口中得知富商真实身份,知道一切都是太上皇的安排,谢道,“有劳先生!改日必在尊客面前当面谢过。”
头领知道她口中“尊客”乃是代指太上皇,忙弯腰说,“不敢不敢,家中还有事未了,就此告辞!”
封氏忙拉着英莲再三向密探头领行礼道谢,“幸得先生不辞劳苦远赴江南周旋奔走,令我母女得以脱离苦海与亲人重聚,妾身与小女感激不尽,还请恩公留下住址,容我们上门拜谢!”
头领拱手回礼,“某份内之事,当不得一个谢字,不必放在心上,今后万事自有琼真道长做主,夫人和姑娘只管安心就是。”
封氏便忙用眼神向外甥女讨主意,琼真向她点头,“舅母放心,一切有我。”
头领自觉人已送到,任务可算是完结,带着手下准备离开,“外面日头晒得很,且甄夫人和甄姑娘连日来旅途疲惫,道长快带着她们回庄休息罢!”
琼真明白他这是急着去别苑向太上皇复命,“先生慢走!”
几人说话的功夫,四名道观的粗使仆妇已经从马车里将装着封氏母女行李的两个大箱子搬了下来。
封氏的存银本就不多,虽甄士隐走之前留了话,她却还是没能逃过父母兄弟的威逼劝哄,被头领找到时手里就只剩下几十个铜子,这两箱子行李还是头领帮着置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