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莉尔是什么人?
画像里的黛莉尔是绝世的美人。无可辩驳,就算是见多识广的茜茜莉娅也说她是难得一见的漂亮,据闻那位只交换了画像的未婚夫为她的早逝而伤神,连发五次措辞激烈的简讯询问查案进展,他在爱家族内地位不低,想来家主愿意打破规矩的重要因素也是来源于对方的施压。
信笺字句间的黛莉尔是单薄的字眼。管事长笔下的十四个受害者没有容貌也没有性格,同等又扁平地归类入一句话,溺水是死,上吊是死,都已经被送进地下墓堂,不值得单独提一提谁的悲惨。因着茜茜莉娅等人的介入,管事长并未将小主人的棺木下葬,而是安置在冰床之中,保存尸首的新鲜程度,以便他们未来几天的查看。
女仆口中的黛莉尔是寡言的主人。无趣,安静,生活捡不出任何可以称道的特点。安托利瓦夫人是艾德雷斯蒙家主数任妻子和无数情妇中驻留最短暂的一位,仅仅留下一幅画像;她的女儿同样难以被注意,课业并不精通,用餐时只是胆怯地缩在座位上,匆匆忙忙回到房间,让人难以注意到角落竟还有个游魂般的孩子。
乌棺内的黛莉尔是沉默的死者,在前往房间之前莫妮卡特意绕过远路,前往最深处的地底,那尊小小的棺木就停在葬厅中央,棺前有几束新鲜的花朵,大抵是玛丽他们留下的,花瓣犹带露水。隔着玻璃她们瞧见封存的贵族女儿。入殓师小心翼翼地侍弄她冰冷的鬈发,将死者面容饰成不曾遭遇任何痛苦的安然,打眼看去,竟像浅浅地闭眼小憩。
可她们通通不是莫妮卡要见的黛莉尔。
“物件不会说谎,茜茜。”
莫妮卡抚摸着梳妆镜斑驳的边角:“它们会忠实地记录一切,往往是人们看不见,却又至关重要的事物。可惜很多人都听不见他们在漫长岁月中发出的呼喊。”
“故事需要多视角叙述,传闻会衍生出不同版本和流言,话语所不能转达的,需由它们来填补。只有它们倾吐而出的皆为真实,印记比语言更诚实,也更可靠。”
“随你怎么说,”她亲爱的茜茜唉声叹气,“我还是更喜欢和活的东西聊天。”
魔族不再理会她,而是出神地望着那些陈旧的家具,深蓝的眼里一片恍然。茜茜莉娅一看就知道她魔怔了,专心致志去看桌角的八音盒。
书架上装满了封页老旧的游记,书脊被摩挲得隐隐发白,看不清名字。
床头柜里错落摆放着用途不同的炼金药剂,标签上的字迹娟秀文雅。
旧衣橱敞开时会有轻微的嘎吱声音,迎面扑来略显冰冷的熏香。
绝大多数衣物是浅淡的色调,在领口和裙摆滚了一层又一层荷叶边。
梳妆台的边沿残留细微的混合花香。
矮脚高柱床的帘扣崭新无比,垂帘丝滑如流水。
“更别提你们被她使用了一生,痕迹比她的生命都要更深刻。”莫妮卡喃喃:“她是什么人,没有谁比你们更清楚,没有谁比你们更有资格叙述。而我要怎么看见?”
“她在这里度过了大半的人生,对你们同样了然于心,蒙上眼睛也能在房间里跳舞,踏步时连裙摆都不会蹭到桌角,她了解你们,珍视你们……她在入夜后读书,所以扉页上会有擦拭不去的蜡油痕迹是么?她绘画,画星图运转的轨迹,她是古堡中凝视穹顶最多最久的孩子,不免常感到眩晕……这就是她白日的消遣么?她喜欢温和的颜色,喜欢摇篮曲一样的旋律,喜欢夜里万籁俱寂的睡梦,她也是这样的女孩对么?”
“告诉我,向我开口,带我去……找她。”
随着她越来越低的询问声,视野也昏暗下来,如同黑夜的袍角裹住了所见的一切,缓慢地覆上她的眼睛,将她裹带着脱离卧房,脱离古堡,脱离茜茜莉娅和她熟识的世界。
魔族眼中的一切迅速融化,像烘透的蜡油流淌满地,破灭又复生,飞快地重塑成型,如被无形之手拨弄进度的梦境,在一刹那经历了一万次崩塌和一万次落成。
指针倒转时间倒流,星云被吞回黯淡的辉光,让仆役倒退着走出黛莉尔的卧房,让古堡的门扉不曾被叩响,让艾莱希斯的羽毛笔退离纸张,让少女握持的药剂脱出手掌,让幽灵的名字不在耳闻口传中流淌,让洁白头纱被送回遥远的礼堂,把断裂的绳索接上,把坠落的吊灯安上,把崩碎的栏杆续上,让死者坐回晚宴的桌旁。
或许拨得再多些,再久些,让倾泻的沙砾再快些,再快些。
让她的披风在奔跑中飞扬,让她跑得胜过快马疾驰的婚姻与死亡,让她一路跑向来不及遮蔽的过往。
她仍站在原地。眼见一袭淡紫的纱裙擦过她的裙摆,轻快地旋转,带着满室烛火和影子一齐摇曳,雪白的双足从中伸出来,小腿的弧线像鼓鼓的百合花苞。
黛莉尔。莫妮卡默念。十四岁的黛莉尔。
她想象着那个年轻的姑娘,或许要说年幼,生下来便伴随药剂苦香的孩子小小的,不比一片羽毛更轻盈,纤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