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监越说越是慷慨激昂,伴着悲伤无奈,跪在地上久久不起。眼下的朝堂局势已然明了,朝野倾覆只在朝夕,柏舟亦无力回天,只能尽其所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暂且隐忍不发,等待时机收拾残局。
柏舟亦不知这时机何时能来,自己还能端坐于朝野多久,细品来,人心叵测,朝堂波谲云诡,多少人为了权势癫狂,后人踏着前人的尸骨登上云端,又被后来者拉下神坛。生死富贵,向来是连枝共冢,避不开的。
面对那衷心耿耿的老监,柏舟如鲠在喉,沉声道:
“不必了,李琴安虽恶,然朕不能失节,焉有帝王临阵脱逃,任其荼毒百姓的道理,你去罢,命侍卫们都撤去,朕只在这里等着他来。”
老太监知道说再多也劝不住柏舟,含泪领命去了。当夜,柏舟挑灯与甘棠对坐共赏海棠,烛光下,花苞似是又张开些,露出些许缝隙,细看去,似有花蕊隐现。
灯下花前,美人如玉,静谧中的甘棠带着无声的恬淡和柔弱,比之那个凌厉傲骨的女妖少了几分妖娆,多了几分随和。
柏舟拿起甘棠的手,放在自己手中,假装是甘棠有意为之,道:
“甘棠,十年前我未杀修儿,但他却因我而死,自此你们阴阳两隔,骨肉分离,是我害苦了你。幸而暮雨有心寻到你和修儿的魂魄,把你们寄养在海棠花中交与我,教我们重新团聚,今后你和修儿再不用受离别之苦。我有心一生护你和修儿平安,然命运弄人,眼下都不能自保,亦不知该怎样安置你和修儿。李琴安修习邪术一念成魔,随时都会入主宫中,我能多守得一时便守得一时,万望能守到海棠花开,教你和修儿相见,也不枉暮雨的一片心。逆贼祸乱,风云难测,我不得不为江山一搏,前路渺渺,或许今后不能再伴你左右,望你和修儿喜乐安康,自由自在,不要再记挂于我。”
这话虽然是对甘棠说得肺腑之言,但以甘棠现在的情形根本不闻不问,其实他全说与了自己。
甘棠仍是无知无觉,困顿了,便闭上双眼。柏舟将她轻轻抱到床榻上,放平稳了,宽衣解带,脱下外衣,盖上锦被,痴望沉睡中的甘棠良久,直到深夜,就近床榻近侧眯了会儿,半宿昏沉。
柏舟醒来时,天已大亮,宫婢候在身后,端着洗漱用具,不敢大声喘气。柏舟最先看到的是床上空空如也,甘棠竟不见了,心惊之余,转头一看,桌上的海棠依旧还在,花苞又张开一些,似乎在努力绽放。柏舟询问宫婢:
“甘棠呢?”
那宫婢摇摇头不吱声,柏舟有种不祥的预感,抱起海棠花,快步走向门外,殿外层层宫门大开,骑慰罗列,守护森严,禁军皆换成了李琴安麾下。柏舟一路找寻甘棠,一路登上朝堂大殿,站在皇宫至高处眺望,巍峨殿宇之下皆是蜂拥而至的叛军。
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李琴安带领军队入宫,与他并肩而立的是个样貌冷峻满眼阴冷身材魁梧的黑衣人,必是烈煞无疑。
老太监从偏殿跑出来,护在柏舟身前,喝道:
“大胆贼子李琴安,胆敢携刃入宫,大逆不道,枉为人臣,还不快快退去。”
李琴安等人隔得尚有三五丈远,对老太监所言丝毫不为所动。烈煞冷斥一声,抬手挥出一道寒光,直击向老太监,寒光如利刃割在老太监颈上,老太监身子猛一抽搐,颈间鲜血喷涌,随即倒地身亡。李琴安朝烈煞看了一眼,道:
“烈煞兄,来之前我们有言在先,不要滥杀无辜,何况是在天子面前,莫要惊到圣驾。”
烈煞冷道:
“我自有分寸,一个阉人也配在我面前说话。”
柏舟俯下身,一手抱着海棠,一手轻轻拂过老太监的面容,把他睁着的双眼合上。站起身来,对走上前来的李琴安道:
“把他好好安葬了吧,宫里一切都是你的,唯有这宫里和安济国的人不可以杀。你想留什么人什么东西都由你,不要的人和东西皆放出去,唯以仁政可服众,你才能稳坐高堂之上。”
李琴安在柏舟面前站定,威严霸道:
“你是个好皇帝,但宽宥有余,气概不足,少了帝王的气概,所以才输了这天下。我与你君臣一场,念着往昔的情分,今日我不难为你,你且走吧。”
柏舟道:
“我暂且不能离去,甘棠尚在宫里,我需找到她带她走方可。”
烈煞听闻甘棠之名,眉头一紧,厉声道:
“甘棠是为妖孽,不可将其放走。”
李琴安劝道:
“烈煞兄,那女妖失了魂魄,已然痴傻了,她现今的样子也是命不久矣,且随他们去罢。”柏舟怀抱盛着海棠的花瓶,一步步走下大殿,穿过重重重兵,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急
切地搜寻着甘棠的身影,忽而发现甘棠就坐在一排廊下,痴望缠绕在廊柱上的一株藤蔓,上面繁花正盛,星星点点,灿若群星。
“甘棠。”
柏舟轻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