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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是咽下肚的劣质泡泡糖(1 / 3)

父亲去世后的第五个月,周日,晚上九点。

马佳佳蹲在自家单元楼下窄小的过道中间等着母亲下楼,小区已经很老,比二十九岁的马佳佳还要年长上两岁。

说出来很多人都不信,她是个记事很早的姑娘,人生中的第一个记忆就是母亲抱着一岁多刚学会走路的自己坐在毛坯房的阳台上看风景,父亲就在她们背后,公文包夹在左臂腋下,右手夹着一支香烟,吞云吐雾地和外公聊着上海远亲家漂亮的红棕色仿木纹瓷砖。

靠自己打拼的农村青年,逃也似的在夜色中奔离了那个旋涡一样拥挤窒息的家庭,成为了这座小城第一批住进楼房的万元户。

“万元户,多么久远的一个词儿啊。”马佳佳想着,脸上挂着木偶一样微笑,眼睛却是平淡的,用手轻轻抠着楼道口的“牛皮癣”,曾经作为小城阶级象征的国企家属院小楼,在隔壁一万八一平的庭院式小区拔地而起后显得那样破败寒酸。

马佳佳就毫不起眼地蹲在那儿,像一个本来就在那儿的什么物件儿一样,她想点一支烟,可摸遍了口袋,也没找到那只掉了漆的Zippo,只能悻悻地把香烟塞回去,好在,五楼的灯亮起来了,像是要缓解她此刻的空洞,母亲拖鞋拖沓着和塑料袋簌簌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她赶紧从帆布包的夹层里掏出钱来,来之前她仔细数过了,三十张,捏在手里有点厚度,用一根橡胶皮筋捆起来,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臭味。

“这就是铜臭味。”马佳佳心里想。

马佳佳其实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甚至称得上憎恶,如果说一个人的姓名就是套在娃娃外面的包装盒,那她一直非常确信自己被套错了盒子,她不认为自己是马佳佳,她有自己的名字,尽管她耻于向任何人诉说那个她自己选择的名字。

小学时,她佩戴着印有自己照片、班级和姓名的学生证,就像是什么高级经理人的名片,用一枚针别在胸口,闪闪发光,爱给人起外号的男同学甚至不用花心思去做任何言语上的加工,也不用去观察去发掘她身上什么别的特点,就能喊出她的外号“马夹”,有时候那些存了戏弄心思的男同学还会在前面加上一个“小”字,好像这样能在双唇的开合间咂么出那么一点与众不同的重视一样,但马佳佳觉得那些男孩儿的区别只在于蠢和特别蠢。再大一点,她有了身份证,身份证上也印着她的名字,后来工作了,工牌上也还是那样,她讨厌那样。

“怎么来得这么晚?”母亲左手拎着黑色塑料袋,右手握着一个空水桶,一千八百块的月灰色家居服松松地挂在她身上,马佳佳抬头望见母亲的一截小腿,洁白,匀称,少女一般。

“嗯...下班晚了,明天要开家长会,和同事加了会儿班,把学生的档案袋整理出来,一不留神就晚了。”马佳佳边说边把捆好的钱递过去,“三千块,这季度的课后服务费还没发,校长说财政吃紧,要大家克服克服,工资倒是按时发了,不过还是那么点儿。”

“你要是自己都不够花就别再给我了,我有退休金,还有你爸爸的抚恤金,拿点钱多去打扮打扮自己,别再买那些没用的东西。”母亲边下楼梯边嘱咐马佳佳,可看见母亲的金耳环后她又走神了,她想“如果我也戴这样的金耳环应该会很奇怪吧?”

“书香苑的物业费又涨了?”母亲在她面前站定,小区里换了新路灯,亮得让人感觉不适应,母亲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就那么几秒钟,像是受不了那么刺眼的光照似的,她侧了侧身子,把自己完全隐匿在阴影里,“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终于回到了水里那样放松下来了”,马佳佳看着自己的母亲,这样想到。

“嗯,物业费涨了,但是我把地下车位租出去了,一季度一千二,所以也不用担心什么物业费,我又不开车。”

“做了老师了,在人前要改改你那些臭毛病,以后不要再抽烟了,女孩子家家的身上老是有烟味儿算怎么回事。”

“今天没抽,是我们主任抽的,也不知道他抽的什么牌子,开会的时候,就算是有怀孕的女老师在,他也照样抽个不停。”

马佳佳想起主任那颗散发着浓烈油臭味儿的秃头,几绺可怜的碎发拼命逆着生长方向往上梳试图用“地方包围中央”的战术拯救锃明瓦亮的头顶,染着黑泥一般的稀疏齿缝,和讲话时总是装作不经意在年轻女老师上半身蹭过的狗爪子,以及劣质白衬衫下那两个凸起的小黑点,那样小,却又那样让人无法忽视,以至于马佳佳每次看到都有把它们一把拧下来的强烈欲望。

“哎......你这个工作,样样都好,就是工资太低,你要是不想嫁人,这点钱怎么够你生活的?”母亲边说边往单元口的饮水机走去,马佳佳毫不意外地发现,母亲脚踝上的红绳不见了。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家里和父亲有关的一切痕迹都被母亲慢慢清理掉了,今天烧两张老照片,明天扔几件旧衣服,或者干脆打包拿去接济穷困的舅舅,父亲的衣服尺码很大,常年辗转于各个工地做体力活儿的舅舅又很瘦小,他只有在逢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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