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从河沟里救了他,却又不顾他意愿,把他带回来当压房相公的农妇是满屋子的人里样貌最年轻的一个。
她的外表看似三十不到,盘着简朴的发鬓,头上没有一点装饰,显得朴素又粗糙,像破烂寺庙里一个丑巴巴的泥人。
许是长期劳作,这农妇的身量格外拔高,瞧着竟与他堪堪持平,站在普遍瘦弱的人群中间格外抢眼。
她经常干活的四肢紧实有力,皮肤被晒成了偏黑的小麦色,一眼看去就是最常见最普通的乡村妇女。
她的样貌尽管说不上清丽佳人,勉强也算端正可观,尤其单看那一双细长深邃的眉眼,更显得尤为纯粹。
若是蒙住这一双灵动深邃的眸子,脸部线条便会流畅又柔和,给人一种朴实而质朴的亲切感。
即便把这农妇的灵动眉眼与清俊脸蛋全部蒙住不看,她的身段也能让人联想到说书人侃侃描述江湖风流里的俊俏儿女。
宽肩窄腰,四肢修长,乍一看雌雄莫辨,恍若蒙了一层纱的朦胧美感。
可惜上天总喜欢与人开玩笑,无论外表还是样貌都有可取之处的农妇,偏偏长了一张极其丑陋的阴阳脸。
一块足有碗大的红色胎印盖了她的左半张脸,红斑从靠后的鬓角延伸至左眼,再往下穿过她的半边鼻梁,最后消失在她的嘴角。
这块鲜红色的,半块胎印恰恰好好把她的脸一分为二。
一半清俊,一半丑陋。
一半欣赏,一半厌恶。
绝不夸张的说,若是这张脸出现在深更半夜时分,定能起到稚童止啼,邪祟远离的震撼效果。
这一块不大不小的疤,就把她整个人生毁成了支离破碎的两瓣。
因此裴寂刚刚醒来就被吓得张口骂妖怪,也是情有可原的。
尽管她丑如妖怪,可他抬手就是一耳光,力道还打的狠,若换了个躲得慢,身子也弱的,怕是当场飞出几丈远摔的头破血流,这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屋里的人皆对裴寂的暴力举动大为不满,重重惊怒的目光都往傻呆呆坐在床边的裴寂身上瞅。
“小事,小事……”
被叫做京娘的农妇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红的脸,笑嘻嘻的圆场:“我这俊相公长得好看又秀气,没想到手还挺有劲,嘿嘿!”
众人一听,不满之意顿时烟消云散,转怒为喜。
“哟,那这漂亮小相公的身子骨应当不错。”她旁边的粗衣妇女捂嘴一笑,“这比京娘你那早死的病鬼丈夫可要好太多了,有福了。”
“他的身子骨好,想来过个一年半载的,咱们就能看到京娘的肚子出响动了吧?”洗掉色的红带扎腰的老汉砸吧咂嘴,已然在美好幻想了。
“太好了,老夫我这辈子还没抱过奶娃娃,到时候京娘的孩子出来了,俺要第一个当爷爷!”
身后的老妇人没好气的推他一把。
“李老三你一身的臭淹菜味,别熏着孩子!”
红腰老汉气的脸红脖子粗:“臭婆娘你敢嫌弃老子,是不是皮痒痒了?!”
被威胁惯的老妇人斜眼冷嗤,不甘示弱的怼了回去:“这村子的新生儿近年越来越少了,好不容易有个孩子,咱们谁不当块宝护着?你那时不去外面的河沟子洗掉三层老皮,连孩子的味都不让你闻!”
“那咱们现在就提前做准备?”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热心提议,“改明儿我和大哥,再叫上几个人把这土房子修一修?要不然日日刮风下雨的,孩子会病的。”
“修房子不急,先让他们成亲吧,谁家办事不得先走点正路?”和他并肩站着,样貌足有七分面似的男人还算理智。
另一拿着烟卷的老者点头附和:“陈老大说的对,让这小相公和京娘尽快盖头成婚吧!我找村尾的陈伯挑个最近的黄道吉日,家里还有两三个馍馍,拿点菜汁染红当贡品,观音娘娘也不会介意的。”
“好哇,吴老三,你敢藏着这好东西?!前儿我家里的老娘饿的都要啃观音土了,我找你借,你死活说家里一粒渣都没有了,现在你倒是肯愿意把家里的存货拿出来了?!”
那大口啜烟的老者心虚的笑了笑:“这不是特殊情况嘛,小相公长得招人怜,也得让观音娘娘见见啊……”
京娘就在人声鼎沸的乡亲人群里连连笑着应下,一脸的喜色难掩,丝毫不觉羞愧之意。
至于裴寂嘛。
坐在床上的裴寂则是在这些肆无忌惮谈论着几时成婚,几时生孩子,生几个孩子的赤白话里全身僵硬,面色难看,一个字说不出来。
他坐在简陋的石炕上一动不敢动,像极了刚被绑来的柔弱无辜的小媳妇,身边围着三姑六婆就在热情讨论样貌俊后代强,屁股大好生养之类的透明话题,浓重的羞耻感几乎淹没了他。
往日他最厌恶有人拿自己的容貌说事,可现在明显情况不对,他也不是蠢的会拿自身安危做赌注,只能强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