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在珞城东边的锦城收集民间野志,
甫一打开信笺,他看了几眼,心头便涌上极度的不安。
这次锦城之行,因着京中还有些著书的差事未了,老师本没想带他,是他执意要来的。
执意的原因,是他同王暖吵了一架。
一日鱼水之欢后,裴澄搂着王暖,抚摸着她鬓角的青丝:“手头这套书再有不出一月就要编纂完了。老师要去锦城,一月左右也能还朝。到时我便请求陛下,让你我二人成婚,老师做媒,陛下会乐意的。”
然而裴澄说到这里,一直在他怀中温柔乖顺的王暖却一把推开了他,扯了外衫披在身上,从床榻上起来,走到窗棂前月光下。
“裴澄,你我二人这样,不是很好吗?”王暖背对着他。
裴澄皱了眉头:“什么很好?你我这样,无名无分的,让人看了,不成体统也就罢了,伤及性命都是有可能的。”
“你怕了?”王暖回头,眼角带着讥诮。
裴澄以为数日以来水乳交融,他们已是心意相通,可此时的王暖却让他害怕。
“阿暖,你什么意思?”
王暖见裴澄郑重起来,也不遮掩什么:“我不想成婚。你若觉得同我在一起快活,日后便还是这样,偶尔来同我小聚。你若觉得这样不好,咱们就此断了,此后井水不犯河水,我绝不对任何人提及裴大人半字。”
裴澄霍然起身,裸着上身,大步踏到王暖跟前,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将我当什么,又将你自己当什么?风月场里的老手,只贪图一个快活吗?!”
王暖并不因裴澄这难听的诘问而气恼,反而愈加平静。
裴澄觉得眼前的王暖,明明同他肌肤相亲、耳鬓厮磨,却在一瞬间,全然变得他不认识了。
之前他们同床共枕,他夜半醒来,王暖常常不在身边,她总是喜欢在窗边看着月亮发呆,同今日别无二致。
他还曾经开玩笑问她月亮有什么好看,她莫非是天上的嫦娥不成,日日望着广寒宫。
王暖也笑,说月亮上不只有嫦娥,还有玉兔、吴刚和那棵怎么砍也砍不断的桂花树。
玉兔、吴刚、桂花树……
裴澄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他试探着问王暖:“你不愿嫁给我,是因为公孙再遇吗?”
王暖却突然被这个名字激怒,她恶狠狠地用饱含泪水的眼睛盯着他:“你不准提这个名字,你不配说这四个字,我也不配。”
王暖的话如利剑锋针一般狠狠扎进裴澄的心里。
裴澄愤愤地想,难道他愿意说“公孙再遇”这四个字吗?
自从公孙再遇同王暖成婚,他便日日夜夜活在对他的嫉妒里。
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追逐着他的王暖,那个见他笑了便笑,见他难过便哭的王暖,凭什么嫁给旁人,做了旁人的妻子。
他知道他错信李子规,对不住王暖。
可是……可是王暖小时候也当众羞辱过他。
为什么她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为什么她要嫁给别人……
裴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日日夜夜被这些问题烦扰。
他拼了命地做差事,用一年便完成了别人三年才能完成的六部巡职。可即便这样,每逢深夜,他也依然妒火难耐。
直到有一天,公孙再遇死了,王暖来到了护国寺,他才终于又有机会同她亲近。
重逢后的王暖同他之间一直像是隔了一道墙,他知道这道墙是什么,但公孙再遇已经死了,他裴澄还活着。
他可以等,等高墙崩碎,等破镜重圆。
他几乎以为他等到了,因为就连上天也是帮他的。
他同王暖的第一次,他分明看见床单上的血渍,王暖竟还是完璧之身。
他原本不在乎她是不是被别人染指过,他只要他们两心相许就好。
可这一片血渍,让裴澄隐隐觉得是上天对他的一种暗示,是上天在告诉他,阿暖一直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直到那时,裴澄心中的妒火才终于消解。
可今日,王暖将他的一片热望全部击碎,她说公孙再遇是他不配提及的人。
他要如何才能赢过一个死人呢……
裴澄的眼眶也红了,他掣着王暖的肩膀:“那我算什么?!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王暖眼角落下一滴泪,却冷笑出声,她挣脱了裴澄,将肩头松散的衣衫整理好,扬首对裴澄说到:“裴澄,差不多就行了,同我这些时日,你不吃亏。”
裴澄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了脚。
两人无言对峙许久,裴澄终于败下阵来,他仓皇拿了衣衫,离开护国寺。
离开之前,他对王暖说:“老师年纪大了,这次外出怕有意外,我陪他去。阿暖,等我回来,我还是会请旨娶你。我知道……我以前,让你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