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山听得动静,往下望了眼,见是朱广达送了沈如春回来,又闭上眼。
荷娘开门迎人,望见沈如春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忙把她拉进屋,斜剜了眼朱广达后,砰的关上门。
朱广达尴尬地摸摸鼻子,又耸了耸肩,嘀咕道:“这混蛋事又不是我干的。”今日一遭,他不但觉得张世充混蛋,还觉得自家的二郎君也挺不是人的。
他退出小院子,一朵白玉兰正叭唧砸在脑壳上。朱广达怒目往上看,见那小郎君抱臂假寐。
他只能当是吃了哑巴亏,悻悻走开。
沈如春回屋后,呆了许久,荷娘以为这小娘子是魔怔了,要去喊人时,她才趴在小案上,将脸闷在臂弯里,呜呜大哭。
荷娘不知无措,只能轻轻抚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儿那般哄她。可不是吗,荷娘忽然想,这小娘子如今也不过是十五六岁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呢。只是,只是,荷娘无声叹息。
沈如春哭得哑了喉咙,她恨张世充,更恨李辟。她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他既是要借她在定西旧将面前立威,更是想羞辱她教她明白这辈子只能乖乖被他圈养着,
嗓子哭哑后,她声音慢慢低下来,只听得见似小兽般的啼嘤声。
忽有人拍窗,荷娘抬头,沈如春亦是收了声。
三声轻脆叩响后,荷娘迟疑推窗,沈如春警惕抬起头。
一张冷漠的脸出现在窗前,沈如春面上淌着泪,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眼中还露着几丝疑惑。
少年皱眉把一捧小白鸽似的玉兰花从窗缝扔到沈如春面前。“你别哭了。”他说。他本来是想说吵死了的,可不知怎的,忽然间又改了口。
方才沈如春在屋里哭得闹腾,他在树上听得心烦,若对方是个男人的话,那好说,上去同他打一架便完事了,可那偏偏是个女人。师父说过,不能欺负女人。陈惊山向来把师父的话奉为铁律。
正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时,他又想起师父说过的另一句话,若是女人伤心了,你就要讨她欢心。陈惊山当时追问,如何讨她欢心。躺在草地上的师父揪了一把旁边的小紫花,送到陈惊山面前。陈惊山接过花,似懂非懂。
这时听着沈如春哭,他才顿悟师父话里的意思。他想起白日时瞧见的花树下的人,想,大约是女人喜欢花,是要拿这花去哄伤心的女人欢心。
于是陈惊山便随手从树上择了几朵白玉兰,送到这哭哭啼啼的女人面前。
他见着沈如春寂了声,心中颇为自得,师父说的向来错不了。
陈惊山难得心情好,又想起师父平日里说他是个闷葫芦,不会体贴人。他这回想证明给他那不知去处的师父看,让他看看,自己也是会关心人的。于是,他又多嘴,添了一句关照这小娘子的话:“你若不哭了,便早些歇着吧。方才我在外头听得困意都没了。”
沈如春眼皮一跳,双手捧起花,悉数往陈惊山身上砸去。
陈惊山眼疾手快将落入怀里的花拢紧,见沈如春又是一副要掉眼泪的模样,皱眉道:“再哭眼睛就肿成核桃了。”
沈如春扯开嗓子对着他哭,好似要将所有委屈与怨恨都泼到他这处。
陈惊山不知所措,在脑中搜索着贫瘠的安慰人的词汇,还未寻到,便见沈如春身旁的小婢女气冲冲地将窗给关上了。
“你——”陈惊山盯着紧闭的窗,又垂下头拨弄手中的白玉兰,他忽然觉得心里莫名其妙堵得慌,也闷闷发了气,抱着那捧白玉兰又跳回了树上。
他仰头,透过树缝望着漆黑的天,一点,两点,三四点,他数着上头稀疏寂寥的星。渐渐地,屋子里那小娘子息了声。
他扭头看着下面的窗户,不一会儿,里头的灯也熄了。
陈惊山继续枕着头数星星。数到一百零一颗时,石子路那处传来悉悉索索人走动声。
陈惊山警惕地绷紧身子。
“陈兄。”
陈惊山放松,恼恼哼了声,那人一日来三四趟,烦不烦呐。
他从树上跳下来,没好气地问:“又做甚么?”
朱广达对这位爷的脾气已是见怪不怪,看了眼黑黢黢的小院,低低问:“里头的小娘子几时歇下的?”
“哭累了时。”
朱广达勉强一笑,又对陈惊山道:“今日你也累着了,回去偏房歇着吧。若是这处有大动静,到时赶来也不迟。”
陈惊山觉得这人的话说得古怪,可他倒是不计较这么多,能躺床上睡自然是更好。他一言不发地往偏房走去,走了几步,又退回来。
“作何?”朱广达不解。
陈惊山将怀里拥的花悉数推到了朱广达手中。
朱广达狼狈捂着十几只白玉兰,满脸困惑地望着已走远的陈惊山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