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哑登上北楼,只见一位身着素色袖衫的女子端坐于蒲团之上,目力所向之处,似是借着太尉府这座高高角楼的视野,远眺着薄雾下三分之一的抚宁城。
她的乌发垂在身后,时而被楼上阵过的冬风吹得微扬,整洁合身的衣裳裹紧她削瘦的肩膀,虽纤细弱小的身姿,却有挺拔而冷冽的轮廓。
叶哑走近了,停在其后约一丈处,平身问:“老夫竟不认得,女公子是哪位贵客?”
晏含山闻声,仿若如梦初醒,微有迟顿地起身,又躬身做足了礼数,才颔首:“见过大人。”
她抬眼一瞬,正逢叶哑从她身前擦过,他无意瞭了她一眼,立时便觉得,这双如杏仁微圆,又如启明星亮,既含秋波又分外倔强冷清的眼眸,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怔怔走了几步,停在蒲团前,整理好袍裾坐下,又盯着她看许久,才扬袖:“坐。”
“民女知道,太尉日无暇晷,事务繁忙,民女便有话直说,还请大人包涵。民女此来,只一事相求。”
晏含山仍跪正,且十分熟稔规矩行止,主动为叶哑将茶汤添上,这才敢小心开口。
谁知她话未说完,叶哑便冷声打断,眼里顿时凌厉起来:“既是求见,总得自报家门吧。”
晏含山低下眉,停了停,如负千斤一般:“魏国,天策府的人。天策府败后,我家主人托我照顾公子。可我不想担这个责任,只想快些替他寻个新的前程,好还报主家养育我的恩情。”
“公子?”叶哑握着杯盏的粗指猛地一紧,连语气都有丝毫错愕:“你是说,晏云鹿没死?”
晏含山见他脸色骤变,有些疑惑,然而叶哑也是片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清了清嗓子缓解道:“你的意思是,要投靠齐国?你也未免太自信了!天策府现在是人人喊打的弃子,魏国都不要的东西,你觉得齐王会感兴趣么?”
叶哑的话,如同弯针在她心口的伤疤上反复穿刺,她疼,可她得忍:“齐王……齐王怎么想尚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愿不愿意做这个顺水人情。毕竟,大人您的话,齐王应当是十分在意的。”
果然,叶哑的神情缓和了许多,连嘴角也不住地微扬,连寸长的胡须都散发着得意的气息。可入仕三十年,他又岂是能因三言两语的舔舐,就露出弱肉和破绽的人?叶哑的眼里,多的只是对她的不屑:“可是,老夫又凭什么帮你,去淌这没好处的浑水呢?”
晏含山显然早已料到了叶哑的回答,可她也同样只是对嗤疑面不改色:“大人您应该认得我。”她没再直视着叶哑,扭过头去远眺被柔雾笼罩着的城坊,轻声细语道:“天策府倾覆一事已远传千里,不是秘密。可您的秘密……”
“你在胡诌什么?”
叶哑声色俱厉,却又不摆出急迫的样子。晏含山初次与他交锋,亦感受得到他滴水不漏的周全。
此时,叶哑再回忆起来,便从她那双窥视一切的眼里想起来了,这分明是月初时,将那场聚宴搅得不安宁的小娘子!
想到这里,他竟下意识地动手抚了抚腰封,待摸到那块硬物,身子便忽然僵住。
晏含山没挑明,只是草草将目光从风景中收回,柔声说:“抚宁城秩序井然,等级森严,大人却能在自己府上建这样一座比坊墙都高的阁楼。叶公目中想看的,又是什么呢?”
“本官是太尉!掌天下兵马大权,卫国京之安全,楼高百尺可探民情,探危机,怎容你放肆污蔑!”叶哑终于拍案而起,直指晏含山。
“是不是放肆和污蔑,大人心里自有分辨。血檀木的味道和成色、奇异的纹样和图案、觥筹交错的国家重臣,秘密是什么,小女愚钝,还没想出来。”
“你!”叶哑的脸色已难看至极,却还极力保持镇静,甚至发出冷笑:“你以为,凭你黄口乱辩,有人会信么?”
“太尉大人,我想您已忘记了小女今日的来意。”晏含山见针尖麦芒已毕露无疑,忽然又乖巧地收起了自己的锋芒,双手相和推出,躬身再行一礼:“只要太尉举手之劳,民女亦惜命,便不再想这些无关民女的事了。”
“您是太尉,位极人臣,应当是更害怕这些流言蜚语的吧。”
“你叫什么名字。”叶哑身虽岿然不动,但虎须尾处已然是轻微的抖动,只不过声色低哑,很难让人听出其中的情绪:“你当真是不怕死?”
“怕。”晏含山低下头:“但拿我的命换不来您的清白。就算不论真假,流言一起,难保陛下不会留心去查。大人能做的,只有息事宁人不是么?”
“天策府的一个下人。”叶哑仿佛自嘲一般笑了声:“也配与我提条件。”
“死人才会息事宁人,你怎么就笃定,你今日一定能走出这个大门?”
“大人恐怕还不知晓,”晏含山抬起眼:“今日太尉府真正的贵客并不是民女,而是六殿下。他就在门廊外,等着我回去。”
叶哑时亦怀疑,是不是自己确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