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这日,天气算是好的,但风却尤其大,岸上都临时增设了屏风与阳篷,唯独这座飞在水中的高台被吹得摇摇欲坠。
晏含山纤指勾着花篮,衣裙虽舞乐猎猎飘扬。她虽然一个动作也没落下,可手脚好像与她的身心是分离的,就是止不住地颤抖。
她怕极了,只暗恨,刚刚就算找个角落躲起来,也好过让人推到这里来。
一刻之前,悫娘说道领舞的玉追小娘子不知怎的竟突然崴了脚不能来献舞,正好就找不到多余合适的人可代替。本来云荡娘子很是积极,想自告奋勇来做这个领舞,然后劝说悫娘随便找个能干的来补她的位子。
可悫娘看了含山半天,也问了好半天,得知她不愿穿着那身艳红的舞衣,这才临时想了招,竟让含山去替玉追。
云荡似乎很不快,从上台前就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其他娘子自然也是觉得她怪异,也不怎么与她亲热。
她心里委屈,低低地看了眼腕上那根细如网丝的麻绳,轻蹙起了眉。
重孝在身,平日里为待客常换了许多淡彩的时兴衣裙,已是不敬不孝,如何能再穿这样浓墨重彩的鲜红大衫?
这么想着,她便一个不留心,行差踏错走过了原本的位置。舞乐不停,方寸之间人流急转,没有多余的空处,便将她一步步逼到了靠后的矮栏边。
陆战本就僵持的脸色,顿时更紧张了。他不自觉地眯起眼,尽力向逆光处的高阁望去,只见晏含山的走位愈发离奇,好像有人故意要将她逼出去似的。
其余女郎或许没注意到她,都自顾沉浸于演绎中,双袖一展间根本没有多余空隙容她转圜,她只好沿着莲鼓边站立。
晏含山慌张地伸手又望了眼正在莲鼓中心的云荡,四目相对时,云荡反而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轻飘飘略过她的脸颊。
再下一瞬,已又变换了位置,不知是谁经过她侧时顶了胯,含山本就重心难稳,加之步伐踏动时摇晃的高台,趔趄后便折腰直坠向下。
“含山!”
离她最近的正是逐星,她似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危机,在其他众女郎都保有优雅身姿,又都向含山投去冷漠不屑的目光时,只有她下意识就伸出了手去抓。
逐星的力气不大,连脸都憋得通红通红,仍咬牙握着她的手腕。见四下无人来帮,她颇为恼火地侧头剜了其他人一眼:“愣着干嘛!这样掉下去会出人命的!”
唏嘘的人群中有两人站起来得最快,一个是陈天恩,他手里还没剥完的栗子重重落地,另一个则是陆战,他的动作显然比理智更快,众人还未惊呼作乱,他已经拍案而起,一路飞奔,蹬地顷,整个人腾空跃出,湖面荡起一串蜻蜓点水般的涟漪。他左手一捞,就将要触水的含山拥入怀中。
两人滚落在近水之岸,她的头差些就撞在了石头上。可一切风平浪静过后,她却没有想象中的疼,倒是听见一声闷闷的吃痛,面前的那个人因为惯性而铺面压下。他的一只手紧紧护着她的后脑,另一只手则握着她的腰肢,唇……将落时,她慌乱地别过脸去。
她看见他的瞳孔在迅速放大,他亦是。
须臾间,她便想起,年少时读话本里的故事,总要那么写——
这世上有千百万计的人,但在某一瞬间,只会有一个,敌过千军万马,四海潮生。
陆战也很久没有动作,两个人仿佛僵住了一样,连四周也静得出奇,如果不是那阵煞风景的冷风。
这一份石破天惊的悸动,生于一瞬,也将止于一瞬。
晏含山皱眉推开他,满是狼狈地爬了起来,甫一回头,见一幅幅八卦闲心的嘴脸,脸也更加红了。
这时阿顿和明禧也拨开拥挤的人群近前来将含山扶起,明禧将她四处翻来覆去查看,一双眼已急的通红,只怕也是惊心动魄过,神魂未定的。至于阿顿,他同两位小娘子差不多高,相处起来更像姐妹一般,自然也是性情意至,全神都落在含山的安危上。
只不过他比明禧冷静许多,第一想的,便是先将人带到僻静处去,好过如同动物一般僵持在这令人闲话。
他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将她上身裹住,然后搀着她往阁中去。经过陆战身侧,正逢他拂去上身挂叶,抬眸注视含山时,阿顿的余光看见了他追随而来的眼神——
那说不尽道不明,似缠绵忧心又迷离好奇,如湖泊中涟漪,圈圈层层,意犹未尽的眼神。
阿顿想起来,冬至那晚,执意将她抱回暖阁的郎君,也是他。大名赫赫的镇北王么,如今竟肯为了一个红尘女子在此抛头露面,也是一桩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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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里,叶千秋一边帮陆战上药,一面神神叨叨地咒骂着什么。陆战听了,起初没有阻止,后来也是心里生出烦躁,耐着性子僵笑道:“你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哪儿来那么多‘感悟’?”
叶千秋控制不住手重一勒,害的他脸色都微微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