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日献辛盘。虽士庶之家,亦必割鸡豚,炊面饼,而杂以生菜、青韭芽、羊角葱,冲和合菜皮,兼生食水红萝卜,名曰咬春。春节才过,可恰逢立春又来,这日太尉府中门大开,在外面接着朱雀街的那条巷口设了食棚,向流浪的老小们分发梅花酒和春卷,连甚少露面的叶氏祖亲都使人撑了一把阳伞,坐在食棚的后面看着。
这本是个阳春日,阖府欢洋的气息,叶千秋在阁里却是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明明还是冬天,她却已经开始浑身不停地燥热。
亭子里断断续续传来拨弄琴弦的声音,高低起伏嘈嘈切切无章法可言,甚是一声高过一声,或一声沉过一声。叶千秋并无心旋律,虽是屁股正襟危坐地贴在那石凳上,心思早不知飘到哪儿去了,她的拇指不停地用力拨着同一根弦,双眼都快将亭前那株君子兰盯出血来了。
她看着像是蓄了一肚子的火一般,直到边上的婢女颤巍巍地唤了她一声。
她抬起头,看见祖亲身边的奶娘正提着一笼子吃食从月洞门那走来。人未站定,那奶娘嬉笑的声音便传进叶千秋的耳朵里:“今日咬春,祖女君特意吩咐多留了一份春菜和梅花酒,好犒劳犒劳女公子。”
叶千秋眉头一紧,那一盘一盘的春卷和春饼,那可不就是清水煮萝卜吗?她下意识地缩了缩头,嘟囔道:“我不喜欢吃这些。要是真犒劳我,就该叫阿爷别让我学这些无用的东西。”
奶娘将食盘摆到一旁的小桌上,又添好了梅酒,道:“这怎是无用,女公子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这琴棋书画花诗酒茶,哪一样少得?”
“我打小便跟着国子监的那些老师傅们学,天文地理哪个不通晓?这琴棋书画又有哪个不会?不过不精罢了……我哪里都不够好,陆战瞧不见我,现下连阿爷都瞧不上我了!”
叶千秋气得站起来又摆裙坐下,她愤恨地一个一个拆下弹瑟的银甲,做做样子,挑起一块春卷咬了一口又放下。
萝卜在嘴里的味道竟有些苦涩。她现下可是陷入窘境了,一弹这瑟就出神,一出神就想她的阿战,一想她的阿战,脑子里就立马跳出那日苦海边上出尽风头的晏含山!
她叫晏含山,说起来,这名字不知为何分外耳熟,可明明是那日第一次听到,而且是从陆战的嘴里听到的。
“女公子快吃完这春饼,前头老爷还吩咐您要去见一位贵客呢!”奶娘双手取了一块卷了白萝卜和生菜的春饼,双目含笑地又凑了上去。
叶千秋身子往后故意挪了挪,听见这自年后便源源不断的“见贵客见贵客”的琐事,气便愈发不打一处来。她胡乱拿手指拨了一通琴弦,哪知连这琴都与她作对了,生生弹断了一条,崩开的弦极其锋利,瞬时便割破了她的食指。
奶娘小厮们顿时乱成一锅。
“我的小祖宗……”平日不见几分愠色的奶娘,脸色少有的,一瞬便黑了下来。
终于,半推半就的,叶千秋被女使们推搡拉近了房里又是上上下下都重新梳洗了一番,换上新年宫里新送来的蜀锦做的银红色衣裙,那裙下正是一针一线绣上去的卷草纹,远远看去就像踩了一朵莲花那般好看。就连头发都被奶娘重新绾了一遍,戴了支玲珑点翠的金步摇,要知道那上边的攒珠每一颗都是上好玛瑙和琥珀,叶千秋从镜子里粗粗看了一眼,那八成是从阿娘的嫁妆里搜罗出来的好东西,阿娘多少年都没舍得戴过呢!
这阵势?
叶千秋被众人前呼后拥地带到花园去,她用脚指头都能猜出今日来的是谁了。
只见园中的那座八角亭里摆了三道席面,两个桌案上都放了酒盅子和菜肴,唯独中央那桌案上摆的是一座古琴,琴前之人紫金冠束发,穿着玄青纹金螭的袍子,那摄人心魄的凤眼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款款走来的影子。
叶千秋头一眼看到的却是面色凛然的阿爷,那不可让人轻易触犯的威严,永远都压得她不敢说话。
她在锦瑟前停下,眉头轻皱,凝着那琴瑟好一会儿,率先问道:“怎么?还真是走都哪儿,哪儿都离不开阿爷的鞭策呢!”
她是顾不上什么礼数了,她现在看见这琴啊瑟啊的,就烦的不行!
“无礼!”果然,叶哑脸色一黑,当即就斥她,“面前这位大人,你还当是头一回见吗?”
叶千秋这才将注意力放到居中端坐着的那人身上,瞧他一派正气的样子,背脊挺得直直的,嘴巴抿得那么严实,活生生像是地狱里的僵尸脸。
虽然,眉宇里还是有那么一点英俊之气的。
是啊,他们不是第一回见了。
她和他,心里同时响起这句话。
叶千秋向来不是那贪慕虚荣或谄媚的人,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叛逆得不想说话。过了半晌,那“僵尸脸”终于开口:“女公子比往日所见,更有性格了一些。无碍,在外大可不必尊从这些礼数。”
叶千秋嘴角一牵,她可是听出了这里都是假话,宫里来的大人物,齐国的三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