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已经嫁人,家里也不在意她是否抛头露面,可就好了。大娘啊,我算是看明白啦,什么才名、贤名,什么嫁个好男人托付终身,都是虚的。这世上,不论男女,想活得好,就得有本事。只要能挣下一番家业来,有了银子……”
“你这姑娘,说的什么话?”卖豆腐的妇人听不下去了,蓦地插嘴。
当初江重涵要她们在街面上打听消息,目的一是为了搜集颖安县在县试舞弊下的苦,二是为了确定御史到了颖安与否。但当时,林轻筠打听到的,可不只是区区两个消息而已。
还有,比如……她今天特意选在这里谈话的,豆腐娘子。
豆腐娘子也知道她是瘦马出身,只当她行止不端,似那三姑六婆似的,又看杜玉娘是好人家的姑娘,只怕被她教坏了,忙反驳说:“妇道人家到底是没脚蟹,没有银子都遭人眼馋三分,若是有了银子,那还了得?路过的狗只怕也想咬两口,还家业,哪里守得住!”
“大嫂,我听说,您是个寡妇?”林轻筠回头一笑,“您出来做生意,自然会受街上地痞流|氓欺负,可若您连这做豆腐的手艺都没得来傍身,会如何?”
卖豆腐的妇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语气弱了三分:“我……我这是没有办法……”
“是么?可我听说,大嫂你如今不高兴了就能买酒喝,高兴了就买肘子吃,日子虽艰难,却也似乎痛快啊?”林轻筠抛下一句话,叫豆腐娘子的心颤了颤,也叫余大娘的心再次狠狠动了。
在余大娘开口之前,林轻筠又拉住她:“啊!大娘,玉娘买好了。玉娘,走,回家了!”
语罢去拉杜玉娘的手,与她一同走在前边。
余大娘没留意,只神色恍惚地走在后边。
她在想豆腐娘子的事。
这豆腐娘子不是颖安本地人,据她说,因脸上有疤,恐怕长大了嫁不出去,小小年纪就被父母卖给小了自己十岁的人家做童养媳。
童养媳是个什么日子,余大娘知道,那是从小当丫鬟,等丈夫大了,得了几次温存,便要被说人老珠黄,从此丫鬟变老仆妇,继续当牛做马。
豆腐娘子呢,在夫家当牛做马十年,终于等到丈夫长大,可成亲不到半年,还没留下一儿半女的,丈夫就病逝了。家里没了顶梁柱,婆婆要二两银子卖她去青|楼。豆腐娘子惊慌之下,趁夜逃了出来,沿江一路到了颖安,在此落脚。她一个孤零零的妇道人家,自然吃了不少苦楚,但她性子泼辣,能说敢做,曾经有个泼皮想半夜翻墙进去欺负她,她硬是一桶秽物泼过去,嚷得整条街都能听到,把那泼皮臊走了。
再后来,靠着一手做豆腐的本事,豆腐娘子硬是在颖安县安顿了下来。尽管孤身寡妇流言蜚语不断,但她长得不好,随着年纪逐渐大了,想欺负她的人少了,打算拜她为干娘等着吃绝户的人倒是多了起来。
对了,为甚打算吃绝户的人多了?就是林轻筠说的那两句话,豆腐娘子会挣钱,也舍得给自己花钱,她虽不爱穿衣打扮,却爱吃。高兴不高兴都要吃得好,今日烧鹅,明日鲜鱼,横竖都自己挣银子自己花,谁敢说她什么?
“自己挣银子自己花,谁敢说她什么?”余大娘忍不住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回过神,只见江家的两个少女说说笑笑地走在前边。
林轻筠笑着逗小姑娘:“怎么样?自己买菜,讨价还价,可害怕么?”
“起初是害怕的,不过一想到筠娘你面对江洋大盗也不怕,我这不算什么,就也不怕了……”杜玉娘把萝卜放在林轻筠提的竹篮里,边往家里走,边扭身与林轻筠说话。
这姿势可不怎么大家闺秀,但林轻筠走在路的外侧,一手提着竹篮,另一只手不时抬起,护着她,不让她摔了,也不让路人撞着她,轻薄了她。
林轻筠十六了,杜玉娘才十二,这年纪的女孩儿,大一岁是一岁,杜玉娘这会儿才有林轻筠肩膀高。
余大娘也不知怎么的,一错眼就花了。
她好像看到十年前,有个妇人也是这样带着女儿上街买菜,那女儿也如杜玉娘一样聪明可爱,会算账。
可是,后来呢?
余大娘想不下去了,眼前雾蒙蒙的,到了门口,留下一句“我问问你大叔今晚在家吃不”,径自往自己家去了。
古大勇前一晚在县衙值夜,早上送江重涵入场,就回来睡觉了。一觉睡到西头偏西,起来下楼,就看到他浑家背着门口坐在桌边,头低低的,也不说话。
他正想问你怎么不在县衙门口等着江重涵,猛地看到她落泪,吓得话都不会说了:“慧、慧、慧……慧娘,你怎地了?难道是涵哥儿……”
“去你的!涵哥儿能有什么事?好好的日子你别咒他!”余大娘先没好气了一句,又继续掉眼泪。“你现在眼里只有涵哥儿,哪里还有我们的芝娘?我……我……”
提到女儿,古大勇也沉默了。他在妻子身边坐下,无声地握住了妻子的手,好一会儿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