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朱的声音有点抱歉:“很不巧,看来网罗里一下子钻进了两只猎物。”
玄抬头看见了绫顿,和她四目相对。
他微微笑了笑,苦涩又抱愧。
她闻到了曙色草的香味,玻璃瓶中的液体浓度极高,像少女的舞裙翩然在夜色中翻飞。
她听到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对话,给她带来的感觉很奇怪,不痛不痒的,却让心沉沉地往下坠。
她看到了那个从地牢中走出来的精灵的面容,在暗沉的天色中,和往常认识的他大相径庭。
但她第一个反应还是回去找糖球。
毕竟对玄来说,还来得及。
玄身体往前一倾,拉住了她。
她只能拜托悬朱帮她去柜子上找一瓶糖球,悬朱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玄后知后觉地缩回手:“对不起,弄脏你了。”
他的手上还有那个精灵喷溅出来的血液。
“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她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他躲闪着避开了眼神。
“为了降低在我眼中的危险性,所以你就装出沉闷木讷的样子。”
“其实你思维敏捷,我们离开岛去精灵大陆时,你主动带上了种子,甚至带走了泥土。”
他答非所问:“他叫禄,是一位幻术先知,他在伯爵城堡中地位颇高,他教授他们知识,教他们如何获取劳丹脂成为火种,他对铁匠提起一种蓝黑色矿石,那种矿石能让铁器做成的机械更加灵活,就是你所知道的蓝舌木结晶。他一直在找一卷古书,恐怕是你正在撰写补充的那册植物志。”
“你可能会想知道这些。”玄低声说道。
他的思路清晰,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你听得懂人类的语言,你也知道我在怀疑伯爵城堡中的矿石传说,你甚至知道我所写的植物志。”
“对不起,我一直给你带来危险和麻烦。”
她心里很难过:“我不怕危险,但为什么要骗我呢?”
悬朱还没从屋里出来,看来还没找到那瓶矛棉糖球。她起身,准备自己去找,玄再次拉住了她。
“让我离开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真挚而自然,语气温和,全然撇去了平时木讷的样子。
“你一定后悔了,我自私又可怕,你一定后悔把我带回来了。”
她离开小岛义无反顾去找缦的时候,一路上,他一直问她:“你后悔吗?”
她给的回答是:“不。”
她永远不会为了缦后悔,但他知道她一定会后悔带走他的。
“我没有后悔,我很高兴能把你从地牢里带出来。”
他怔住了,幽暗的眼睛里映着她的身影,像在烛火中注视着她一样。
她的声音笃定:“就算现在也一样。”
“我希望你得偿所愿,彻底摆脱那种生活,我希望你做自己喜欢的事,骑术,种植,下厨。”
“放开手吧,悬朱找不到,我得去找矛棉。”
他却紧抓不放:“骑术……你怎么知道?”
她无奈:“很明显。”
跃过城堡吊桥,无患镇的马会,玄热爱骑术,且骑术高超;除了特别喜欢在种植基地工作以外,他对任何植物都有好感,不愿意把种下去的蓝舌木送给合成师,连它枯死后也不肯丢掉。
“抱歉,我已经扔掉了,”他定定地凝视着她,说出了真相,“那瓶糖球被我全部扔掉了。”
她的瞳孔豁然一缩。
“所以不要去找了。”
他微微笑着:“我梦到我没有被寄生……祖母也没有死……”
她静静听着造梦果赋予他的惟一的好梦。
那颗造梦果的关键词是她写的:家乡,祖母,梦想,骑术,种植,光明,自由,健康,被爱,远离凶恶。
他忽然转了话头:“我还想和你一起旅行,你还没去过我的家乡,你还没和真正的我相处过。”
她深感无力:“所以……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告别呢?”
“我以为你很讨厌我,我以为你后悔带走我,”他的声音已经逐渐弱下去,“悬朱也看出我们两个并不熟,我们互相警惕……”
“如果你诚实一点……”她说不出话来了。
“知道了。”他眼中有了泪水。
她感觉到抓住她衣角的力道松开了。
黑色羽翼挡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第一个被生命力之花彻底杀死的精灵,血花迸溅,灰飞烟灭。
而她没有见到这个场景。
无花果的香味苦涩,像海洋一样铺天盖地,波涛兜头盖脸地将她卷携其中。悬朱的羽翼温暖而宽大,挡住了她的视线。
“别看。”悬朱轻声说道,扶住了她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