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徐笑没有吃任何药,却一夜无梦到天亮。
她想,沈老师比安眠药还好使。
她起来时,沈衿怀已经去了殡仪馆,特意给她留了纸条,说厨房有早餐,洗漱用具也给她放在了卫生间。
沈衿怀显然是不下厨的,早餐是外面买来的包子豆浆。
徐笑洗漱完,拿着一个包子啃,一边在沈衿怀家四处张望。
这栋屋子除了沈衿怀的卧室,其他地方她已经非常熟悉了。
沈衿怀的卧室也跟她昨晚看到的一样,一眼就能看清所有。就是床头柜上有个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块石头,很普通的石头,她昨晚进来没有注意到,现在看过去,却莫名有些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正要过去看个仔细,手机响起来。
她接起来,是徐来打来的电话,说徐老太发现她昨晚夜不归宿,要罚她跪搓衣板。
徐笑只得收回目光,赶紧回家。
回家后,自然少不了挨徐老太一顿骂。
徐笑其实还挺喜欢被徐老太念叨的。
她甚至暗暗祈祷,徐老太能这样念叨她一辈子。
可事与愿违,人生无常,徐老太甚至没有等来那个夏天。
五月的第二周,距离那个重大的日子还有两天时,徐老太离开了。
那天早上,徐笑出门时,老人家精神还很好,甚至还起来亲自给她做了早餐。她骑着小电驴出去时,徐老太还走到院子里让她路上小心点,别总是冒冒失失的,等到了中午时,徐笑收到徐来打来的电话。
看到电话的那一瞬间,徐笑就有种强烈的直觉,应该是徐老太的事情。
但她还是暗自祈祷着也许是其他事情,接到电话,那边传来徐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姐,奶奶她……”
徐老太就这样走了,离开的无声无息。
徐笑甚至没能跟她说上最后一句话。
沈衿怀主动担起了徐老太葬礼的事宜。
徐老太一向崇尚简单,葬礼也是简单安静的布置。
灵堂,供香,以及宾客休息的地方,这些都跟其他葬礼没有区别。唯一不一样的是,现场多了很多画框,那些画框里面刊登着徐老太的信息和她在各种地方的照片。
徐老太本叫徐含枝,1946年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镇,妈妈在她五岁时去世,十六岁时,她被爸爸以一头牛的价格嫁给隔壁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在婚礼前一天她一个人跑了出来,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照片里的徐老太,总是奔赴在各种自愿者的队伍里。
她这辈子帮了很多人。
徐笑不知道沈衿怀在哪里弄来的这些信息,直到葬礼当天,告别厅里挤满了人。那些都是曾经受到过徐老太帮助的人。照片也是他们提供。
他们在告别厅里夸赞徐老太是个侠女,给徐笑讲她那些不顾社会规矩的光辉事迹,说到兴起时忍不住露出笑意,徐笑也跟着笑。
很多事情她其实不用细听,徐老太这辈子,光是收养了他们这几个被人抛弃或是无父无母的小孩就让人佩服。更别说她那副天大的事老娘也能一个人顶着的做派……
这个老太婆,真的酷死了。
酷到离开了,每个人都对她强烈的不舍,孟黎甚至一度哭晕过去。
一天的葬礼很累,入夜后,徐笑送走最后一波亲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甚至没有心思找把椅子,就坐在告别厅门前的门槛上。抬起头,徐老太照片冲着她微微笑着,好像随时会戏弄她一阵。
徐笑记得在救灾中心,每次空闲时,徐老太就总是爱捉弄她。
有时候会故意丢只苍耳在她头发上,有时候憋着屁到她面前放,有时候假装好心递给她一颗糖,打开里面却是她捏的一坨牛粪……徐笑总是气急败坏,骂她幼不幼稚。她就是摆着这样一副笑容,厚脸皮地说:“老娘就是幼稚!”
就是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人,也确实让徐笑在那段难捱的时光里,没有一直沉浸在悲伤中。
徐笑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她说。可是从成年后,两个人在一起好像最多的时间都是斗嘴,从来没有好好谈过心。
两个人唯一一次深入的交谈,还是徐老太逼着徐笑买房时。当时徐笑不愿意,觉得现在住着挺好的,但是徐老太说现在住的房子她走了人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拿回去,到时候呢?
徐笑那时候根本不愿意接受她有一天会离开的现实,因此跟她大吵了一架。
那次不管徐笑说什么,她都没有要跟徐笑吵的意思。等徐笑发泄一通后,她反而心平气和地说:“我一辈子都没有一个自己的家。等以后有新家了,你就把我的照片摆进去,给我选个最好的位置。人有了自己的家,才能活得坦荡。”
“坦坦荡荡,不愧本心。”
徐老太对徐笑的教导一直都是这八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