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动作稍顿,转身望向孩童们。
“小儿易惊醒,你们要留意他的哭声,待明日我还会来的。”
见孩童们点头,她往高处走去,却在半坡上回首,温笑道:“魏国百姓,如今皆能饱腹避寒,孩童们也不必躲藏,能在田野间嬉戏打闹,有至亲守护,假以时日,赵国也会的。”
女郎说完,才行至牧衡身侧。
纥骨乾等人却还是面露不忿,纷纷偏头,鼻间发出冷哼。
沈婉思索片刻,说道:“诸位文能在中军帐出谋划策,武能提刀在战场上厮杀,我知自身位卑,没有丰功伟绩可比拟,但吾心吾愿,不仅为孩童,更为百姓该有的一切,尽绵薄之力。还望诸位海涵,我的存在,无意贬低任何人。”
话音落下,女郎躬身行礼,没有遗落任何一人。
黄复等魏臣,早对她敬佩有加,见此连忙回礼。唯有赵人似吞下怨气般,不理也不言。
牧衡瞥过众人,哂笑道:“诸位还有何不满?”
纥骨乾心一横,提声回道:“正如女郎所言,吾之功绩,曾拿血肉换来,女郎功绩,不过三言两语哄骗孩童,亭侯难道没有偏袒之心?”
“哄骗孩童?”
牧衡在口齿间斟酌这几个字,鼻间发出冷笑,继而望向赵人。
他们以功名利禄为尊,从不看人间疾苦,所以言女郎哄骗。
心狭隘者自狭隘,怀大义者自无愧,这就是众人与沈婉的不同。
牧衡垂首,拉起了她的手。
第一次见到这双手,指若削葱根,却生满冻疮。
如今再看,不仅冻疮未愈,皲裂处还在渗血,细碎的口子数也数不清。
他触碰血迹的霎时,沈婉便因吃痛下意识地收手,牧衡却没松开她。
良久,只余下一抹轻叹。
“她跟我身侧数月,若我偏袒她,这双手不该这般模样,更不会为化解孩童恐惧布满伤血,诸位身居高位,掌中又是何种模样?可和百姓相同?魏国国策,从始至终都为民愿,方求天下太平,她之言行,皆为此愿,又何错之有?”
“女郎卑微,却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急,曾为黎民心愿,甘愿赴死。非林中隐士徒有清谈,非汝等只谈他日功勋,前路多艰,却不能阻她,女郎风骨、功绩,远胜我等!”
他恂恂而言,使众人皆观自掌,却都匿藏身后,沉默无言。
牧衡松手浅笑,平望众人。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1。还望诸位,不忘自勉自省,不要再为难这样的她。”
寒风将雪沫尽数吹起,牧衡却迎风向前走去,他身后数步之遥,就是女郎挺拔的身影。
她在众人前得到称赞,却无任何喜色,目光依旧坚定。
待雪浪渐息,牧衡顿下脚步,侧首问道:“被他人误解,可曾令你有过动摇?”
他知女郎从未动摇,想问她可曾感到委屈,末了却化为这样的话,方觉合适。
沈婉抬眸,望他良久,才道:“那日亭侯曾言,无论汝心如何,民愿为职责,其实我想了很久,自修复《灵语》,这些何尝不是我的职责。我不会退却,更不会动摇。”
这样的回答,却在他意料之外。
牧衡又问:“始于心愿,后为慈悲,因愧疚化为职责?”
“是,也不是。”沈婉低头,却没有再言。
代国的事,时至今日她都记在心中,因此愧疚满满。缘由良多,却还有些话在心口难开。
前路艰难,她不忍见他自苦,继而想伴在他身侧,哪怕仅是仰慕,也会觉得安心。
这些话,却在她望向远处后,化成了微叹。
壬辰二月初九,魏军总攻呼伦城。
数万将士前赴后继,攻打将近五日,城虽未破,却两败俱伤。
攻城之事,除非兵力差距悬殊,否则攻城方难以短时取胜,但城中赵军,也十分艰难。赵国北地人烟稀少,城中士兵百姓仅几千人,本应有城外部族给予军资,奈何呼伦城已为孤城,再有三日,城池必破。
久攻城池不下,部族首领又急于邀功,攻城将领轮番而上,今日正是纥骨乾。
魏军在城外列阵,将要发起下轮攻城,观士兵推动云梯,连马儿都躁动不已。
可城墙上却不见赵军身影,纥骨乾恐中计,下令让前军停下动作,细观良久,未窥出端倪。
于是高声喊道:“汝等若不愿战,即可开城投降,亭侯必不为难!”
将军声威,震彻天地,回应他的却是孩童们的悲泣,还有声声催促。
“站到前面去!”
“阿母!阿母啊!”
城墙上,陆续有了孩童们的脸庞,年纪皆不过十三,或抽噎、或坚毅、或恐惧。众生之相,在此时淋漓尽致。
魏军皆抬首而观,良久再难向前一步。
纥骨乾欲下令,闻孩童啼哭,却倏地想到那日春雪后,孩童嬉戏的场景。
他嗫嚅良久,拿着长刀的手愈发颤抖,逐渐忆起牧衡的话。
赵国孩童,不能再重蹈覆辙。
“他奶奶的!”纥骨乾喘着粗气,喊道:“契于,你该万诛啊!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