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的几日,春寒料峭。
上京城距离步六孤部族千余里,沿路多山脉积雪,北地的风总是凛冽而伤人,使得牧衡咳疾常有反复,路程也放缓了许多。
他身子不适,跟随的众人更不敢怠慢,沈婉总会守在身侧悉心照料。七日的路程,至今已过,好在百里后,即可到达。
沈婉扫除地上枯叶,架起泥炉为他煎药,望着地上未曾消融的雪,眉目间尚有慨叹。
医者见此,劝慰道:“北地总要冷些,待到绿满群山,亭侯咳疾就能有所好转。”
“亭侯咳疾,也与时节有关?”
“当然,推演为内因,外因也诸多,时节寒冷、损神劳心、过于悲痛等,都会令咳疾加重。但外因尚能用药医治,女郎将亭侯照料的极好,要比往年好上许多,不必太担心。”
沈婉颔首,面上却不减忧虑。
“亭侯今日虽不曾咳血,却觉胸闷,可有方法缓解?”
医者缓道:“针灸即可,待药煎好,我与女郎同去。”
他这样说,沈婉稍有放心,煎好药后,便往营帐中走去。
帐中烛火微晃,唯一人坐于案前执笔书写,手旁就是发颤的六星,还有方带血的白帕。
听闻帘门掀动,牧衡动作一顿,未等将白帕收起,女郎就已走至身侧,随之就是浓厚的药味。
她落下轻叹,将白帕拿过,道:“路途遥远,使亭侯劳累频犯咳疾,见到巫女再行推演也不迟。”
说到此处,她话音稍顿,轻叹下有几不可见的落寞。
“亭侯教我习星象推演至今,从不让我替你,却要这样自苦……”
见他病榻深忧,行推演之术,在他人看来,无异于自缚牢笼。沈婉虽知他心,却更怨自己学艺不精,无法为他分忧。
“我没有不信你,你一直学得很好,只是这次不能。”
牧衡知她心意,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沉吟良久后,将汤药一饮而下。
此番交涉,欲解军政之制,有诸多理由可与巫女抗衡,并不在他的忧虑中。
忧虑之事,唯有部族中的百姓。
让步六孤完全接受魏国制度,却是难上加难,对抗的不仅是巫女,还有步六孤氏多年的信仰。
非沈婉能推演周全,能与巫女对峙。
心有三愿,必要为此付出万千,这些却不能告知于她。
沈婉没有再问,将药碗收走,后退数步,等医者前来针灸。
他言相信,她就不再暗自纠结,因为牧衡从未骗过她。
心中却有一瞬,还是略有自责。
“沈婉。”
在她后退时,牧衡却唤了她。
“我受咳疾困扰多年,每至寒凉时,总会反复。有你在后,其实已好转很多,你又何必自责。是我深受你恩惠,你亦为我解忧。”
牧衡说完,垂眸将自嘲尽数隐下。
他曾痛恨病榻之身,如今也未曾改变。
女郎还未张口,医者已至他身侧,将要褪衣时,他却止了医者动作。
“沈婉,不用再担忧我,启程时再来即可。”
“是。”沈婉颔首,起身往外走去。
待帘门落下,医者却道:“亭侯对她,远比他人。”
牧衡闻言一怔,遂道:“是,我敬她。”
医者叹笑,点穴行针后,替他新添炭火,使得帐中暖意甚浓。
“非也,女郎品性,三军中无不敬重。我只是叹,亭侯身负重任,顽疾缠身,心神惧疲下,却还能惦念她为女郎。”
行军途中,常在牧衡身侧的,就是医者和沈婉。
锦衣华袍的诸侯,不曾携带奴仆,身侧唯有一女郎,私事常亲为,两人自始至终都恪守礼仪。
沈婉不像奴仆,所做之事,牧衡皆让众人知晓,使她受到敬重,也常不离他身,许多事牧衡都只交给她。
医者其实不太懂,他们究竟是何种关系。
牧衡没有应声。
帐外风骤,杂影甚多,他的眼中,唯有那抹熟悉的身影。
过了许久,他才平声道:“我曾也有疏忽,不愿她再受辱。”
诸多杂影,逐渐化成初见时的场景,仿佛那双明眸又在望他。
医者还欲再问,牧衡却已猜到他所想。
“她身有修竹骨,使我敬重万分,是我在俗尘中的知己。”
竹林四年,得挚友陪伴、遇明主出山,温时书等人,都可称作知己。
唯有她,是在俗尘中无人可替的不同。
一日后,众人才到部族境内。
初来时的森森白骨,已寻不到踪迹,深入后的景象,让众人驻足而观。
朝廷拨款修筑的运河未完工,农田开垦一半,再不见翻动痕迹。
百姓们见到魏国车辇,皆面露抵触,唯有路过农田时,才会尚觉可惜。
沈婉站在高处,风中传来奴隶被鞭挞的痛呼,使她侧首望去。
奴隶受鞭因穿汉人衣袍,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脱下。
“奴不脱!脱了会冻死,你们根本不曾管我们的死活,奴信奉巫女,却不能没有衣袍御寒!”
他声嘶力竭,伏于地上,双手交叉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