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雨已经停下,山脚的人马声势浩荡,一列列身披麻衣,头束孝带的皇室宗亲一路相送,褚逞的梓宫被慢慢挪送上山,哀戚之声不绝于耳,云箩与宫女们跪在两侧,迎顺帝梓宫入山。
仪仗还未过三分之一,云箩的双膝就已经湿透,周围的守陵宫女们也都打着颤,可在肃穆的气氛下幅度都不敢过大,云箩无奈,只能在心里强忍下这股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云箩的双膝已经麻木,终于看见了那具鎏金棺椁。
足足有一百二十八人同时抬棺,像一座大山压下一大片阴影,抬棺众人都处在阴影下,无色无光的脸上一片死寂。
到处站着值守的士兵,到处飘着白色的旗幡,队伍浩浩荡荡地从眼前经过,云箩却在此时抬头,在人群中搜寻那道人影。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云箩很容易就看见了那个人。
皇室宗亲们都低首往前走着,不时拿袖口去抹眼角的泪,更有痛心者需要别人搀扶才能前行,偏她一个人身姿笔直,面上无哀无痛,只怀中斜抱一轴细长画卷。
她也如幻境中一样头上未带饰物,清冷如月,唯一不同的是,那双抱着画卷的手,很紧。
姜仪随步走着,周围低啜之声如蝇蚊振翅,吵得人难受、生厌。
她垂眸看了眼怀中画卷,不耐的心绪才慢慢平息。怀中这幅画从离京那日便未离过手,可惜离殷山越近越是阴雨不断,她害怕画纸受潮,只能找个轴筒将它装在里面。
人群里一道视线明显,从踏上石阶起就落在她身上未再移开过,姜仪蹙眉,往俯身下跪的宫女们寻去,并没发现那道探究的目光。她觉着那道目光并无恶意,在无发现后慢慢收回眼神,将脸颊轻抵在那轴画卷上。
云箩在她转过脸的刹那就埋低了头,待她移开目光后才又重新看她。
她比从前还要瘦,如果范审音在此,该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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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逞的梓宫暂时送入了蓬莱宫,依司天监监正大人占卜良辰送入墓室,此刻蓬莱宫内立满了嫔妃,也就没有了云箩等人的位置。守陵宫女们都靠墙站着,隐在暗处听皇后训话。
皇后邝御蝉立于上首,一身白衣面容素净,发髻用头油梳得简洁,唯有一双上挑细长的眼睛,让她在素洁之下也透露着一丝阴狠。
她的身侧站着她的儿子——太子褚颐。
褚逞靠着邝家兵权夺得帝位,这个他与邝御蝉生的儿子,理所应当地被邝家扶成太子。
邝御蝉也对此子过于溺爱,养的他无法无天,如今不过十七,便好色成性,仗着自己的身份强抢民女,霸占臣妻,朝中对此,早有怨言。
右下首的女子便熟悉很多,她比幻境中要丰腴不少,脸也越来越贵气,平乐长公主讨好顺帝养尊处优的这么些年,倒是活得越来越年轻了,如今顺帝已死,这上首的妇人便又成了她攀附的对象。
邝御蝉还在前方训话,云箩就感觉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乱扫,她用余光看去,果然见褚颐一身孝衣,将自己从头到位打量个遍,他还不止看自己,左右周围的人他看,他父亲的妃子也看,最后像是确定好了似的,重新落到云箩身上。
云箩赶紧将头再埋低几寸,背如芒刺地听完这一场训话。众人散去之时,她有意脚下慢了一步,听清了姜仪的住处。
凭栏院。
倒也不是很远。
当褚颐向她这里迈步之时,又吓得她顾不上礼训,出了门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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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箩今日一整天都待在屋里,哪儿也不敢去,幸好今日芳吟姑姑也没安排她活做,她在屋里平复了好久受惊的心,才在夜里出门。
褚逞棺椁上山,山上就多了好几倍看守的士兵,好在云箩这些日子里也将这里摸熟了,不至于在夜里还迷路。
她专挑小路,往凭栏院赶,可千算万算没算准,凭栏院外也驻守了很多士兵,密密麻麻的放不进一只苍蝇,她就只能躲在一旁的月洞门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又不知过了多久,云箩的腿渐渐有些麻了,更要命的是士兵们好像到了换班的时辰,他们唠嗑了几句,就有人向着她的方向走来。
云箩心跳如雷,靠着墙面缓缓蹲下,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她呼吸都困难。
银甲反射着月亮的寒光,他们不是褚芒,被发现她就完了!
视线里太模糊,士兵们注意着脚下槛阶,伸手扶上月洞门门边。那只手就在云箩头顶,再往下一寸就能摸到她的头发,她不敢乱动,不敢发出声音,就连吞咽的动作她都做不到。
一只脚慢慢抬起准备跨过门槛,云箩猛地闭上眼睛!
“太子殿下在唤人,你们听不见吗?”
明明是质疑之声,但音调却带着笑意,明明带着笑意,却又令人不敢反驳。
那只脚收了回去,紧接着门后传来整齐的问好声:“监正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