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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1 / 3)

“铸成如今的局面,一半归因于我。可我却护不了你万无一失。”

隔着烛火,她凝望的目光中饱含明灭的黯然,几乎化作不见底的深潭,令荣蘅几乎不敢再看,却又舍不得错开。

“我会平安,会回来见您。”他许下承诺。

定南抬手,指尖轻触他的面庞。荣蘅握住颊边的手,在她身前的脚凳上屈膝跪下,几乎是引导着她的掌心轻轻摩挲过他的侧脸。

“您信我。”他眸光坚定而沉静,“我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人,长安和鉴台山相隔已是山长水远,令人难捱,何况北戎?您在这里,我绝不会死在外边。”

他时常说些狂话傻话无忌的话,但定南此时却不舍得斥他,声音微颤:“一晃眼,你长大了。”

长成了令某些人信赖,也令某些人忌惮的太子,与此同时,也长成了她的软肋。

来到她身边时,他还是襁褓中的婴孩,她原以为只是养活一条性命,就像浇灌一株树木那么简单。可人非草木,如今,婴孩已长成英俊挺拔的青年,是她在此世唯一互相依赖信任的亲人,明日却要前往遥远的北疆。

她对贺老将军说的都是假话。什么“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什么“不历练怎能雕琢出美玉”,统统都是假的。

大雍千里江山、万般人杰,如何教养不出当世最优秀的东宫太子?何必去那蛮荒之地历险?

每每想到在那北方冰雪之地、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的危险,定南甚至有些恨清安帝。

可她亦知道,一切的伏笔在荣蘅未出生时便已埋下,若是追根溯源,或许她该恨的,是自己。

满室烛火明灼摇曳,刺得她眼前一片酸楚。

她太清楚生命有多么脆弱,十六岁那年,大哥哥的死讯传回宫中,离宫前还温雅含笑地与她交谈的哥哥,仅一日不到,便徒留毫无生机的躯壳。母后悲恸吐血,父皇长病不起。

她陪伴过父皇驾崩,母亲去世,深知,呼吸与死亡,相差或许不过一瞬,却是人力永不可逆转。

如果蘅儿有任何意外,她会如何?定南不敢做任何想象。

她只觉,自己一颗心绵软若絮,仿佛被苦水浸透了。

“你去多久,我便要担忧多久。要永远记得,再没有什么比你的性命重要,我在长安等你平安归来。”

她的嗓音微颤,荣蘅自是听了出来。

一向沉稳笃定的定南,何曾有这般软弱而怔忡的时刻?许是饮过酒,令她心中的悲伤和茫然随着四肢百骸散发出来,如一叶浮舟颠簸于浪尖,惹人怜惜,只想用怀抱温暖她。又许是饮了酒,她的掌心微热,贴在脸颊的肌肤上,引起他轻微的战栗。

荣蘅终是没能忍住,起身轻轻将她拥住,不敢用力,生怕惊扰到她。

“您为我布置了那么多,已经万无一失了。”他安抚道。

公主少有被人这么拥抱的时刻,过于陌生,以致于未能想起这动作是否逾矩。

衣袍上熟悉的水沉香气息盈盈流动于鼻端,他的怀抱坚实暖和,似春日午后的阳光般照在身上,澄灿如金,驱散遍体的寒意,令人将别离抛之脑后。

“我会每日给您写信,汇报一切行踪。”

“我会时时刻刻记得,您在等我回来。”

喃喃的承诺入耳,空悬的心渐渐回落,肺腑逐渐温热。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眼中的清明如最后一抹斜阳,一点点沉坠下去,眼眸轻阖,只余黑暗将她席卷。

*

饮了酒,加之心绪起伏波动,定南睡梦中便很是不平静。

她梦到了她的母亲,明德皇后。

那是在长留行宫,梦中的定南只觉得既恍惚又陌生,冥冥中似乎曾经历过。戾王登基后,明德皇后是常居长留行宫颐养的。

梦影幢幢,殿里数百盏灯烛,照得亮如白昼,辉煌耀目。

明德皇后坐在高高的紫檀案几后,手边堆着两叠小山般的奏折,一侧的红木小案前跪坐着一个穿浅紫圆领襕衫的白发官员,正埋头于纸堆,执笔蘸墨写着什么。

定南记得,那是翰林学士薛怀焘。

梦中仅有无声光影,仿佛皮影艺人哑了口,隐约间竟有一丝丝惊怖怪异。

可梦中的定南却并不惧怕,她从薛怀焘案前经过,仔细端详,却分辨不出纸上字迹,于是便缓缓在明德皇后身旁坐下,柔声问:“母亲,你们在写什么呢?”

明德皇后从手中的奏折中微抬双眸,看了眼下首的薛怀焘,目光沧桑而深邃,意味深长道:“月儿,你违背了与母亲的承诺,如今也只能由本宫亲手来了断。”

承诺?

脑海中刹那间有千百个念头转过,心似坠着巨石,一寸寸向下沉。

定南惶惶地问:“母亲,您要杀了蘅儿吗?”

明德皇后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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