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徐斯牟将至,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凑在一处,献计献策无微不至,上至落脚的宅邸,下至穿戴的鞋袜,全都安排得一清二楚。这般连家里二老都没有的待遇,果然伺候得徐斯牟心怀大开。坐在舒服妥帖的马车里,他正了正官帽,心中慰然。
幸好这城中城还算入眼,不至于赈灾数月吃苦,好歹是当朝太保之婿,司农寺少卿,官居高位身娇肉贵的,可承不住吃糠咽菜席地而睡。
马车外行人如织,民声朗朗。离开中都数日,日日风餐露宿车马劳顿,此情此景,倒叫他油然生出一股思乡之情。这城中城虽然还算入眼,却终究比不过金堆玉砌的中都。
想到此处,徐斯牟又忍不住恶狠狠地啐了楚藏一口。
“多管闲事的小人!”他咒骂着,气血翻涌上来,想看看马车外的景色,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便拨开布幔,四下打量起来。
此处是东街,蜿蜒着两条无尽的街市,快到虔州时是晌午,如今已近黄昏,面摊酒楼里的饭菜香早就飘满了一整条街。他咽了口唾沫,手忍不住探向饥肠辘辘的肚子——他午饭还没来得及吃呢!
幸好手下人还算识相,一早派了马车来迎他,说已经在城内最盛名的酒楼设下了接风宴。
徐斯牟复看了看两边的街市,人来人往,也还热闹。林立的铺子卖得各不相同,也算是应有尽有,只是哪儿哪儿都透着股寒酸气,与中都真是不能比。
他叹了口气,还是中都好。民风野蛮的犄角旮旯能有什么好东西,只会平添事端!看来这接风宴也别抱什么大期待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想到这里,一把年纪的徐斯牟还是不争气红了眼眶。
罢了,不想这些糟心事了,等回了中都,有楚藏那小子好果子吃!他看向匆匆而过的酒肆、脂粉铺、包子摊、布行、书画贩,心中凄然。
忽的,一抹绯色映入眼帘,客栈高楼之上,一女子独倚斜阑,手拈素绢团扇,静坐思量。
他一下子移不开眼了。
当真是有美一人,遗世独立啊!瞧那面若桃李,眉如春水的娇媚模样,竟是中都城也难得一见的美娇娘。女子嫣红衣衫揽了落日的余晖,闪烁着令人心驰神往的霞光。
徐斯牟看得发愣,一双豆大的眼睛极力睁着,脸还探出马车半尺,可还没顾得上细细观摩,尽心尽力的马夫驾车而过,那在水一方的倩影倏地便消逝于视线之外了。
他气得一跺脚,马车抖了三抖,震得马儿受惊,一扬蹄,跑得更快了。
***
翌日午时,太阳还未行至正中,徐斯牟就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酒足饭饱地走出了酒楼。
好歹背了个赈灾的名头,来了虔州总不能什么也不做不是?今日先清闲清闲,明日再去外城转转,看看还有没有救。
他心满意足地捧腹——本官真乃世间不可多得的好官!
“徐大人,这顿饭如何,可还满意啊?”一便服小官伏身,谄媚笑问。
徐斯牟咂了咂嘴,眉头微蹙,围在他身边的官员们可大抵悟出了其中意味,一个个立时慌了神,忙俯首作低。
“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都怪你!尽选些不入流的菜!”
“明日去城西丰乐楼,那儿新出了食单……”
身后聒噪成一团,徐斯牟心中鄙夷——纵使说破了嘴,顶了天也不过是些小家子气的饭食,一群没有见识的乡村野夫。
他兀自走着,身后一群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迈步出酒楼正门时,忽有一阵暗香萦面,经久不散,似荒寂山野忽现的一朵娇艳杜鹃。他顿时来了精神,撇过头向身侧一看,活灵活现的牡丹神女!一袭桃花红裙,身姿曼妙影影绰绰,青丝斜挽,一把素绢团扇半掩姣容。纵然徐斯牟阅美无数,可如此秾丽的牡丹花,平生也是第一回见。
两人若是擦肩而过倒也相安无事,偏偏徐斯牟饱暖思淫/欲,停了脚步,将姑娘的团扇蹭了下来。
素扇委地,竹柄碰击出清脆的响声,他忙弯下腰去拾。
“姑娘,你的扇子。”他递上团扇,附庸风雅地抚了抚髯。
女子回转过身,徐斯牟心中直咂嘴——云秀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真真是瑰姿绰约,这穷乡僻壤没二两钱财,竟有名花倾国。
“多谢大人——”女子眼尾含波,佯做无意地将薄扇掩于胸前,却将徐斯牟的目光勾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年岁瞧来与他一般大的男子跳了出来,一把将女子护在身后,怒气冲冲地推搡了徐斯牟一把:“你谁啊!干嘛呢!”
“嘿——”一小官立马梗着脖子跳出来,“什么狗眼,可知你面前的人是谁!”
“谁啊!有本事报上名来!”容悦揩了揩唇边的假胡子,头一回用,还不太不习惯,“再大能大过奉旨赈灾的钦差大臣?我告诉你们,我们虽是外乡人,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