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
江令桥不语,却像是有一把刀悬在心口,钝钝地割着。
“姐姐……我要走了……我看到我阿娘了……”
苦涩的笑容栖停在女孩瘦削的脸上,她眼角弯着,眸子一点点褪去了光泽。
江令桥定定地坐在她身旁,讷讷地看着她,她的眉眼像她母亲,就连遗容也如出一辙的安详平静。
那半个馒头,送了白发人,又送黑发人,母亲没动,女儿珍存,如今也永远地留存于世了。
须臾,她抬起手,缓缓结了一个凄美的法印,这是魔道为数不多的瑰丽术法之一,最初是用来超度罹难同伴的。
幼年练习这个法术时,江令桥常想,魔道之初,也是充满人情冷暖的吧?
忘川谷杀戮漫天,多是任尸体腐烂生蛆,亦或是扔下霞露壑喂凶物了事。她一度以为这个法术永无见光之日,没想到,在虔州,在陋巷,第一次用上了。
法印缓缓落在女孩身上,化作一道温柔的金色云雾,轻轻将她裹覆住,可怖的残缺躯体缓缓愈合,面容上的脏污血迹尽数消退,枯草般的头发回复成俏皮精致的垂挂髻,她身着一身丁香色绫罗裙子,笑得天真烂漫。
法术幻出的是故者一生中最快乐的模样,是血淋淋的死亡之后构出的虚无幻想。但是那快乐无忧的场景,却真真实实存在过,只不过穿透了年岁,又重现在人间,在亡故之人眼前。
云雾散退,女孩的身体开始变得轻盈,变得虚幻,虹彩绚目的光从她周身溢出,蒸腾的天青色霞蔚化作雾霭向下敛沉,她的身子融进光晕,成为水乳氤氲的一部分。自下而上,伴着点点星光,散落成耀目澄然的片羽,化作绚烂的云烟渐渐消弭,散尽,归化于无。
江令桥站了起来,迎面的风吹干眼底最后一丝湿润,她转过身,剜刀似的直勾勾望着某个地方,手中灵光一闪,黑鞭立时化作一柄冷意凛然的长剑。
她眉眼猩红,提着剑,一步步向前走去。
***
外城才亮不许久,炊烟已经升起。灾民们的情况较数日前显然好转了不少。日常备以粥饭,投之良药,又不辞辛劳殓尸埋骨,焚熏以苍术、大黄、艾等,偌大的蛮荒之地,渐渐滋长出一线生机。
“江大人,粥准备好了。”许卫一从炊火处巡视完情况,便过来同容悦禀报。
容悦点头:“那叫大伙分发下去吧。”
虽然灾民身体状况好转不少,但久饥成灾,疾痛缠身,如今能起身的不过寥寥,素来是衙役们端上前送到他们手中。不过这还算有所起色,最初那几日更是虚弱得手都抬不起来,只能靠人一勺勺喂入口中才能勉强进食。
“是。”许卫承了令,疾跑去炊火处传命。
素胚烧制的瓷碗,口大底小、碗底有足,盛着大半碗粥饭,冒着腾腾热气,衙役小心端在手中,微晃着从容悦面前经过。
每日向来是灾民吃过后,容悦一行才用饭。此番光景还算早,肚里空虚,食香扑面而来,虽是一碗清粥,却也勾起众人辘辘饥肠。
然而某一瞬,容悦鼻息一动——不对!
他心中升起疑虑。宽袖之下的手拈起一颗石子,趁人不备掸了出去。
那速度极快,人眼分辨不出,只以为最前面的人脚底一滑,凭空摔了一跤,连带后面的人挨挨挤挤,一道没立稳,一个趔趄全跌了下去,碗尽数摔了个碎,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今早的粥是谁准备的?”容悦沉着声问许卫。
许卫指了指炉灶旁一个唯唯诺诺的年轻人,道:“向来都是安平,今早我去看,也是他在做。”
“安平?”容悦循着声望去,那是一个瞧来有些内敛的年轻男子,目光里藏着些许怯懦,现下见众人跌倒,粥饭尽毁,更是骇了一跳。
他抬步向炊火处走去,安平见状,忙行礼道:“江大人。”
容悦示意他起身,端详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辛苦你,只能再重新做一锅了。”
“不辛苦不辛苦。”安平憨憨一笑,手下已经忙碌起来准备生火了。
“走,”容悦对许卫低声道,“我们去那边看看。”
许卫忙紧步跟上。
然而到了一处空旷之地,容悦突然止住脚步,继而转过身来,目光陡然一凛,看着许卫,冷声道——
“你为何要在粥里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