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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欢可拾(1 / 2)

温情自古难长久,半分仇怨心中留。青天之上,星点点,月团团,倒流河汉入杯盘[1] ,可不正是秋后算账的好时候?

江令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地审度着容悦,若目光为匕首,只怕早就细细刮了层皮下来。

她双手抱肘,思量的神色搁浅在眉眼上——先前怎么就让猪油糊了心,竟然同他掏心掏肺?一来二去说了那么多,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只怕他是早就知道了!

凭着那些傻子都听得出来的字句,她不信容悦没猜出来她是谁,只怕是心里憋着坏,故意不知会不言语。

怪不得他如此殷勤地要听她谈论那个学医的小神仙,还不吝言辞地大肆盛赞,原来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只有自己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江令桥越想心里越泛酸水,一股莫名的挫败感蔓延上来,顺着后脊一股脑没入汩汩血脉里,瞬间挠醒了全身,她猛然坐直起来,惊得容悦眉心一突。

“你怎么了?”他一愣。

不正常,不正常,容悦觉得太阳穴跳个没完,脑子都要给弹散了。这一晚上,江令桥一会儿一惊一乍,一会儿又哭又笑,一会儿热情似火地给他鱼吃帮他烤衣服取衣服,一会儿又横眉冷目,鹰隼似的打量他,时不时还幽幽地看着他笑,让人不由地后脊一凉。

“没怎么啊!我好得很啊!”江令桥笑笑,“该插秧了吧——”

就是这种笑!容悦脸上一僵,总觉得好像有什么纸被火灼出一个洞来。

江令桥抬眼看了看天色——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心中大抵是觉得合适了,站起身,信步走向水田,瞑目开始凝气结印。

法印出世,溢彩漫烂。那明艳的华光,那灵力旋动翻涌出的拂面细风,昭示着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2]。

法印动,绮丽生,灵力惠及的每一寸水田,皆落下莹莹之光,恍若星河漫地曳游。秧苗受了灵力催发,及地而走,争先逐后地涌入水田之中,自己将自己栽进潮湿柔润的泥土里。霎时间,千军万马列阵排兵,奔袭千里,浩浩汤汤。未消多时,秧苗殆尽,远远栽到视线探及不尽的无垠之外去。

灵力收,法印散,繁华歇,暗夜重新普照大地。

白日里累死累活六七个时辰,如今一番法术轮转,不过半柱香,就齐刷刷干好了不知要费多少时日的活,容悦面上欣慰一笑,却又不禁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他这小半生皆是在天宫之上,几乎都在同法术打交道,此番来了凡界,蓦然有了涸辙之鲋的困窘。那些曾经信手拈来的法诀,灵气氤氲的血脉筋骨,已经沉寂了太久,恍若是前世故往的经历,都快忘记运功凝气是什么滋味了。

江令桥回身时,注意到了他这副思索的模样。她蹝步过来,双手背在身后,探着头去看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觉察到的得意和玩味,眨了眨眼——

“想学法术吗?求我啊,我教你啊!”

容悦的目光移向她,仰首望着那双深如秋水的墨色眸子,许久,忽的笑了。

“你笑什么?”

江令桥的眉毛蹙成秀气的一团,不知他笑中何意——莫非不是救人的法术都一概不入法眼?他生来就是神仙,法术于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端着神仙的架子来求她,又算不得丢人不是?不过倒也真是沉得住气啊,这么久居然一次法术都没见他用过。

“我才不学这种劳心劳神的东西!活了小半辈子,学医都尚且没学明白,哪有精力去学旁的东西!”

“若是人力不可及的东西呢?”

“这不是有你在吗?”

“……”

呵,装凡人装得还挺滴水不漏,有模有样!

江令桥定定神,继续拷问:“……那若是有人要杀你呢?”

“有些拳脚功夫,够用了。”

“那要是来者高强,或是人数众多呢?”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若是逃不过,这不是还有你嘛!”

江令桥觉得自己像条市集上刚买来的鲜鱼,可油炸可清蒸可醋溜,容悦要是有闲情雅致,还能抽空炖个鱼头豆腐汤。

她默默后撤了一步:“可别赖上我,我消受不起。”

“别呀!”容悦站起身,上前一步,“虔州一行,又费银子又心力,我那好不容易有点气色的钱袋子又瘪了,如今是身无长物两袖清风。你之前说了要管我酒饭管我食宿的,可不能人用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了的,世上没有这么流氓的道理!”

桃源村夜里有没有鬼魂夜游江令桥不晓得,不过面前倒是活生生立着一个讨债鬼,要把她吃干抹尽,还不吐骨头。她连连后退,然而每撤一步,容悦就向前逼近一步,不给她留半分空余。

“行行行行行——”江令桥连连摆手作止,这厢方才停下来,“看在今晚月色正好的份上,我便大发慈悲留你在身边,日后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个盘子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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