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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娆珎和六月并肩去往后苑的时候,一路上晚香阵阵。时令到了,各种各样的花都挨挨挤挤地咧开了嘴,夜里清爽,只消风拂面而过,便有暗香盈袖。
盛夏的夜里从来不是寂寞的,就像悲台里的三个人永远不会寂寞一样。
秦娆珎拈着一把清风摇翠的小折扇娇娇地摇着,一路走一路唉声叹气:“阿弥陀佛!这都丑时了我还没就寝,明天早上若是不美,叫我如何出去见人!”
六月无声递过去一个白眼:“不看你又不会死,老老实实待着吧。”
“哎!我说,”秦娆珎恨铁不成钢,“你有点女儿家的婉约和温柔好不好!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肚子剖开来好好看一看,看看你的肠子究竟是不是一通到底的!八月都比你像个姑娘!”
八月是个众所周知的假小子,最爱穿着一身男装到处逛,酒楼的清酒浊酒,青楼的花酒美人酒,普天之下,就还没有她没品过的。
“可是八月都不穿女子的衣裳。”六月撇撇嘴,表示不敢苟同。
“哎,你还别不信,”秦娆珎迫切想把自己脑子里的想法都装进她的脑袋里,“八月是那种古灵精怪的姑娘,像小女孩。再说,我朝律法又没有规定女子必须穿衫裙罗裳,戴珠钗环铛。有人就喜欢这样可爱的,你看,初二不还成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跑呢么!”
她转头看着六月,学着她的口吻,尖牙利嘴地低声喝道:“你倒是打扮得像个女子,实际上却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六月迎头而上,同她唇枪舌战:“依你这么说,那我朝律法也没有规定舞刀弄剑的就不是女儿家了。悲台里那么多女子,每一个都有每一个的样子。依我看,都是天底下最别出心裁的存在。”
她开始升华自己的观点。
“六月!”秦娆珎合了扇,“你拿旁人作挡箭牌,同我鬼扯呢!”
六月横眉冷对:“有本事你就拿这话去悲台正中间说,看会不会有人用爪子挠你。”
“好,我姑且当你说的是真的。”秦娆珎平息心情,正色道,“那你说说,在你眼里,我哪里别出心裁?”
那双秋水似的眸子,盛气凌人之下,透着星星点点的期待。
然而,六月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扭捏作态,风骚过人。”
秦娆珎气得发抖,血直蹭蹭往脑子里涌,用小扇指着她的鼻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六月白了她一眼就往前走:“你也没有象牙。”
“六月!”秦娆珎恨得浑身战栗,一口牙都要嚼碎了,“我告诉你!你别有一天落在我手里!”
踏过小园香径,透过丛丛琼苞玉叶,可以看见青萝蔓蔓的秋千架下,初六独自垂坐着,像一朵枯萎的山茶花。
六月和秦娆珎心知肚明,初六看起来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但撇去浮华,每个人身后,都有一道漆黑丑陋的影子。
“那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只要没拔出来,笑的时候永远都是悲伤。”
六月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秋千花架下的那个姑娘,看着她眼尾旁那朵山茶花般艳红如火的胎记——那个禁锢了她所有欢乐的罪业。
六月犹记得,黄发垂髫时,家里软和的锦被里,总是裹着一个软得像水一样的小娃娃,可爱得惹人怜。小六月总是会好奇地伏在她身旁看她——葡萄大的圆眼睛,酥酪一样的脸蛋,嘴巴像三月初开的桃花,会像小鱼一样吐着奶泡泡。
可是,她好像和自己不太一样,眼睛旁边红色的是什么?是花飘过来了么?
小六月伸出手去替她拂,却怎么也拂不掉。奇怪,怎么回事?
哦——原来花是从妹妹眼睛里开出来的。
后来的后来,皆不过是一桩伤心事。爹没了,娘没了,妹妹……或许也不在了。在危急关头,父母把所有生的希望给了她,把死亡的苦难吞下。六月抓住了一线生机,活了下来,后来被收留于忘川谷,哀莫大于心死,从此潜心修炼。
直至有一天,在忘川谷中,在李善叶座下,见到了一个名叫初六的魔侍,那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名字里有个同她一样有“六”字,而她的眼尾,也有一朵盛开的山茶花。
像妹妹那样,温暖而热烈的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