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能穿透一切桎梏从心里抽出芽穗来,哪怕是石缝里,陡壁间,亦或是暑蒸寒侵,也封印不住这股来自地狱里的生机。
身后传来一阵极细极轻的脚步声,江令桥耳朵下意识地动了一动,却又轻轻放下。
可惜,她见不到种子萌出新苗了,也见不到蔬菜瓜果飘香,七常见不到,周子音也见不到。
一个多时辰的忙忙碌碌,或许是一场竹篮打水的无用之功,但日后,破败的砖墙之下,或许能见到绿意穿墙破土而出。
“可惜啊……”江令桥笑着,眼眸划过一丝危险的精光,手腕一扭,干脆地将瓢中剩余的水尽数倒下,深深沁入泥土里。
与此同时,一只陌生的手悄无声息地从背后袭来,女子瞳孔骤缩,一声叫嚷都未来得及开口,迷药浸过的方巾迅速掩住她的口鼻,下半张脸被严严实实地遮盖,只有一双瞪大的眼睛,还在惊恐地望向前方。
幽静的小园,不闻鸟声,不见人影,只有所经之地,尚余两条浅浅的拖痕。
周子音高坐厅堂,正信手施施然地往面前的杯盏里斟酒,而容悦几乎是被强制推搡着架进去的,到了座前,更是被七常用蛮力按着肩膀坐了下来。
这气氛很不对——容悦看了看七常,个个面无表情,神色凝重地护在周子音身后;再看正对面端坐着的周子音,宁定从容,嘴角似乎还带着些许玩味的弧度。
面前的桌上琳琳琅琅摆开七八个素雅静美的酒杯,他手执一只玉壶春瓶,恬淡怡然地往里添着酒。
“想必东丹在来的路上都同你说过,”面前人开了口,“今日是要请你喝酒的。”
容悦上下扫了一眼,道:“说过。”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从前不见这种恩典,你们初来乍到便赶上了,哪有不沾喜气的道理。”周子音推了一杯酒到容悦面前,“陛下御赐的竹叶青,尝尝?”
容悦望了一眼那酒盏,清亮,澄澈,像是披了一层伪善的皮,隔着人心在狞笑。
他看了看侍立一旁的七个人,忍不住开口问道:“不是说,大人手下的人一起喝吗?”
周子音悬空的手顿了一下,却又很快恢复过来,斜眼对身边众人道:“对啊,既然是同乐,你们怎么还不坐?”
字里行间平平淡淡,语气里却透着三分狠厉。原本立着的七个人忙沿桌坐下,却不知是桌子小了还是人数多了,坐得像荷塘里挨挨挤挤的莲花。周子音再一搁酒壶,众人仿佛深谙其心思,心照不宣地各自端起面前的酒盏来。
最后,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了容悦身上。
周子音漫不经心地端着酒盏,眼睛却像毒蝎的尾钩一样盯着他:“本官亲自斟好了酒,容兄弟却连端起酒盏的意思也没有。怎么,是不给我面子,还是不给陛下面子?”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沉,鸿门宴的气氛已然是昭然若揭。容悦轻轻吸了口气,七八双目光便刀剑似地刺过来。面前这小小一盏酒,拿也不得,放也不得,怎么做都是错。
他抬起手,双手扶于杯身,缓缓端了起来。
那一刻,仿佛有七颗悬着的心,终于如释重负地放下了。
周子音笑了一声,眼底闪着寒光。他将手里的酒盏高高举起,径直敬了容悦一杯:“请——”
然而他自己却没有要饮酒的意思,围坐着的七常也久不见要饮酒的起势。容悦犹豫着,手里的酒盏一寸一寸往嘴边挪,离鼻翼已经很近了,近得都能闻出酒里有古怪。
那味道很陌生,极轻极微,混杂在醇厚的酵香里,足以掩过旁人,却难以瞒过容悦的鼻息。虽然辨不出是什么药,直觉却也狂风骤雨地警醒着——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身边环伺着七八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喝是不喝?容悦只觉得自己困顿在独木桥上的人,前狼后虎,桥下猛兽张开了嘴严阵以待。
手中不小心颤了一下,却无意惊起嗥声一片,净水波澜搅作滔天骇浪,引得众人群起——两人冲上来摁住他的胳膊,两人粗暴地按下他的腿脚,令外两人以蛮力锁住他的脖颈,叫他不能动弹,更无招架还手之力。最后一人五官虬结扭曲着,面容瞧来是悲愤伤痛的,似要掉下泪来,却又有几分怨毒,极用力地掰开容悦的嘴,将各个酒盏里的酒,一杯又一杯地灌着。
酒盏空了,便直接抄起盛酒的玉壶春瓶往他嘴里灌。容悦挣扎着,酒水无法乖乖入口,四处溢流,脸上湿了,头发湿了,就连衣服上也爬满了酒渍。
只可惜——周子音眼尾微动——若不是无色的竹叶青,而是嫣红滚烫的血,场面一定更有意思。
越挣扎,过程便越痛苦,酒水哗啦啦地往里灌,好几次呛入咽和鼻,引得咳喘和呼吸阻滞。周子音看得开怀,干干净净地坐在好戏正前方,换了新玉扳指的手摩挲着下颌,脸上露出怪诞诡谲的笑意来——
喝吧……喝吧……
多喝些,好戏才好上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