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走在后面,风把前头人的话吹了过来,他看着,前面的人却头也没回。
从前走在路上,从来也没觉得话有说尽的时候。现而一路上,根本没有几句话可说,静默乃常态。两人俱是不言语,走在一处还分前后脚,旁人见了,莫说疏离熟悉,是友人是敌人都不好分辨。
终究是回不去了么?
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江令桥眼底的失落,她抱肘在前走着,第一次觉得夜里的风是冷的。
她甚至已经开始在想,有那么一天,他要走了,回到天上去。那时那日,便是自童年起,属于她一个人的,那样一场盛大的等待,终于走到了落幕之时。
她孤身走在前,那只跟了她八年的香囊,随着步子在她腰际一起一伏。从前的等待是一个归来的执念,望啊望,望不见尽头。如今的离去却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她不知道哪一天清晨醒来的时候,身侧的人就会不见,一如八年前那样。
一步一步,不知走了多久,一处客栈赫然出现在了眼前。江令桥什么也没说,容悦便也什么都没问,只是无条件地跟着她。等上了二楼,总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江令桥才抬眼望了望眼前的房间,对容悦道:“我先你一步从七常府中出来,已经在这里备好了住处。这几日便先于此处歇歇脚,你住这儿的二楼,我在三楼……”
她看了看容悦,却又很快撤下眼来。
话说完了,现在该说些什么呢?可是搜肠刮肚,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她的手指不住地在胳膊上敲着,打了半天的算盘,仍是无疾而终。
“嗯……”她抿了抿嘴,“就这样吧,夜也深了,你,你早点休息……”
她转身走了,在容悦的眼里愈行愈远,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的梯阶处。这一幕很熟悉,他忽然想起江令桥第一次带他去悲台的那一晚,明黄色的烛台描摹着她的脸,她笑着说悲台里的姑娘任他挑,还说这种事就像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困了要睡觉。
物是人非,如今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境了。
容悦推开门跨步进了房中,正欲转身关门,耳畔却忽然闻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未多时,就快掩上的门缝间突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再见时,容悦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欢喜:“你怎么回来了?”
许是跑得急,江令桥还微微喘着气,一手抵住门,一脚就跨了进来。
“我……”
江令桥垂首,四景凝作白练乖乖搭在腕间。她低头去解容悦右手上缠得潦草的伤布,掀开一看,血肉早已是一片模糊。
“其实……那天你本不必来夺簪子的,他们手下没有分寸,只要伤不在自己身上,是不会在意的。”
容悦没有说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地把手给她,定定地看着她替自己拆伤布,清理伤口。
许久,他淡淡开口问道:“我是行医之人,包扎伤口这种事,你会比我还得心应手吗?”
忘川谷里待了这么多年,谁不是腥风血雨里走过来的?受伤是家常便饭,血流得多了,小孩子总是要学会自己给自己处理伤口的。
江令桥细细清理着伤口:“你是替旁人包扎,而我是给自己包扎,经验不同,或许我知道怎样更合适些。”
她说着,一将伤口处理完,便以白藏覆之。白绫带着一丝凉意,连带着伤口处似乎也好受一些了。
“好了……”她后退一步,挂念了一整天,如今看着那服帖的伤口,总算是露出了个轻松些的神色,“好了……”
“那我走了……你,你歇息吧,我不叨扰了……”江令桥抿了抿嘴,双手负于身后,后退着走回门边,转身替他将门掩上。
“等等!”容悦心一横,上前拦住了她,“江令桥,我……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一丝没来由的期待自眼中一闪而过,江令桥缓缓转过身,仰着头看向他:“什么事?”
只见容悦从怀间取出了一个物件,那是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绢丝手帕,而手帕的角落,端端正正绣着两个娟秀的字——“望秋”。
江令桥的瞳孔猛然骤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