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令桥坐在雅室里,案前端端正正地摆着那张幽冥异路帖。
“吕襄,虞部郎中……”她一手托腮,口中定定地呢喃着这个名字。
此人虽不甚熟悉,却也略有耳闻,记忆里吕襄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官员,相反,在百姓口中似乎还颇具清名。既如此,何故惹了旁人的红眼,给自己召来杀身之祸呢?
江令桥看了眼潜藏杀机的帖子,一只手不觉伸了出去,却又缓缓凝滞在了半空中。
这是自容悦来之后遇上的第一个清官,虽然谁的心里都清楚,这一天迟早都会来,可一旦名讳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幽冥异路帖上,帖子又真真切切送到了手里,与心头那股虚无的不安,便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了。
他能下得去手吗?
他会下得去手吗?
以江令桥对容悦的了解,答案多半是否定的。
她的手顿了顿,半晌,涩涩地缩了回来。
那此事要同他说吗?
这又是一个两头都艰难的问题,如今关系本就微妙,若是说了,怕是要更紧张了。可若是不告诉他,似乎更不好,难保哪日他知道了,届时又该如何面对?
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江令桥叹了口气,轻轻趴在了窗台上。
海霞红,山烟翠。中都风景繁华地。谯门画戟,下临万井,金碧楼台相倚。
窗外仍旧是这番软红香土的景象,只是心里愁绪涌天,半分颜色也看不进。她卧在长袖衣衫里,重重叠叠的褶皱掩住了一只眼眸,曦光捅破云层,温柔地洇进每一寸烟火,融入另一只琥珀色瞳孔的最深处。
望啊望,望到了上元节那碗热热的元宵,望到了虔州城外那一捧晶莹的酸枣糕,望见了桃源村夜里,那一眼动人心魄的,橘黄色的火光。
“江令桥?”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江令桥堪堪转过头去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立在自己面前。
“容悦……”她离开窗台坐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他攫袍坐下,也向外探看了一眼。
“没什么……每日景色大抵相同,胡乱看两眼罢了。”
“是啊,”容悦微微点了点头,“是啊……”
“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昨晚你走得早,夏姑娘便同我多说了几句。她说今晚在府上设宴,请我们同去。”
其实这话江令桥听到了,只是旁人不晓得,现下也还得作出一副乍然得知的模样。
“我也去?”
“是。”
江令桥与夏之秋其实并不相熟,面没怎么见过,话也没说过几句。而他们才是朋友,或许夏姑娘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容悦独去;或许是女子名声贵重,面见外男时人多些日后也好有说法;亦或许是将心比心,怕冷落了她故而一同叫上。
“你……去么?”容悦小心翼翼地问道。
“去。”脑子里还没思索完,嘴却先一步说了出来。江令桥微微怔了一下。
这已经是第二次说话不过脑子了,她本来心里盘算着称病不去,来成全这位夏姑娘的,昨晚错怪了她,今日便以此赔罪好了。
可是,这心里总像是堵着什么,不上不下,她想试图去理清头脑里的乱麻,权衡该把答案放在那一头才会显得更理智一些,但是那个在心底里一直雀跃着的答案一跳,一跳,扰乱着她的思绪,再一跳,一跳,跳出了嗓子眼,落在了明面上。
容悦:“好。”
某一瞬,江令桥觉得自己看错了,他似乎流露了一抹淡淡的笑。
她眨了眨眼,极力想去窥清真假,可是再一睁眼,又好像什么也没有了,容悦敛了衣袍站起身,他要走了。
“那说定了,黄昏时我来寻你,我们一起去。”
“等等……”她蓦地叫住了他。
容悦止住了脚步,目光抚过她的眉心。
“我……我有件事想跟你说……”江令桥伸出手,将桌上的幽冥异路帖向前推了推。
容悦坐了回来,拿起帖子却看了许久。
她窥视着他的神色,手指不自觉轻轻叩着桌面。明明只有几个字,于她眼中,像是过了一年那么久。
容悦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她的手上,半晌,终于放下了幽冥异路帖。
“吕襄是个好人?”他看出了她眉眼间的不安。
“是。”江令桥老老实实回答道。
容悦缓缓呼出一口气,敛目将帖子上的字又看了一遍。
“江令桥……”
“嗯?”
“你想杀他么?”
“不想。”
“你会杀他吗?”
“会。”
两个人的目光交错着,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没有人偏去一旁,而是坦然的,虔诚的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