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门,眼前的一草一木都与孩提时家中的陈设一模一样。江令桥尘封多年的心底事也在这一刻,一件一件被剖析开来。
十年了,从前那个见了满院尸首大把大把掉眼泪的小女孩,如今手上沾满了形形色色的血,看见死人和看见活人一样平常,不会再轻易流一滴眼泪了。
她缓缓走入庭院,一切恍如昨日般平静恬然,她依旧是那个父母慈爱,独得宠眷的孩子,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没有满院横陈的尸身,没有亲眼见到父母双亲亡故的惨烈。
她有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这是其中最短暂、最美满、最荒唐的一段。
一切显得那么虚妄而不可及,可此时此刻,所有的景象又都是亲眼所见。心处在现实之中,身却在黄粱梦里。
江令桥置身于庭院正中,四面的砖墙草木似乎在眼前转了起来,一圈接着一圈,乐此不疲,越转越快,转得人眼前眩晕,冷汗涔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嗯?哪里来的人声?为什么一直在道歉?
她强忍着眩晕之症转过身,却蓦然看着自己的双亲跪在自己面前,正不住地以头抢地,口中不停地道着歉。
“爹!娘!你们怎么在这儿?”她的口气先是惊喜,忽而又转为忧虑,“你们这是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她正欲俯身去扶他们,却见那二人猛地抬起头来,眼睛大得可怕,额前早已磕得血迹斑斑。他们抬起头目眦欲裂地看着她,那眼神中没有一丝情谊,满溢的尽是怨毒。
“都是你!你这个不孝女,滥杀人的恶鬼!败坏江氏门风,辱没母家名节!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会遭报应的!”
他们指着她的鼻子咒骂她,惨白的手举在她面前,像两道削尖了的亡命牌般。江令桥身子开始觳觫,冷汗从额头沁了出来,她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一句辩驳之辞,只是怔怔地摇着头,脚下不住地往后退。
忽的,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江令桥猛一回头,赫然发现踩的是一只惨白的手,立时惊得向一旁连连闪躲。
她这才发现,方才父母跪拜道歉的不是她,而是地上的那具尸体!
江令桥的呼吸开始变得短促起来,胸腔因恐惧而极速起伏着。尽管如此,她还是强忍着不适向前几步探看——那人衣装俭朴,手脚粗糙,再看其面容——
是吕襄!
一刹那,恍若经脉中所有的血突然冲到了颅顶之中,挤压得双目泛起猩红来。她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都是你!你这个不孝女,滥杀人的恶鬼!败坏江氏门风,辱没母家名节!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会遭报应的!”
恶毒的咒骂还没有停止,江令桥只觉得头很疼,像是全身的血骤然被抽干,一股脑都涌进颅内,快要炸裂开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瑟缩在角落,捂着头忍不住啜泣起来,口中不停地道着歉,裙裾也簌簌颤抖着。
是时,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一个人蹲在了她面前,带来一阵清爽的风。
江令桥抬起头来看他,是李善叶,童年的李善叶。
那一刻,她似乎也变回了曾经那个小小的姑娘。
“哥哥……”女孩仰着头,声音脆弱得像是风中的烛火,脸上挂着晶亮的泪痕。
“别怕。”他摸着她的头,挽袖替她拭泪,“哥哥在这儿。”
他低下头,似乎要从腰间取什么东西。然而就在抬起头的那一刻,面目乍然变为成年模样,他手里持着一个冰凉的瓷瓶,拔下红头塞子往她嘴里灌。
“这就是你用来害人的毒药!吃了它偿命去吧!”
他掰开她的嘴,粗暴地将所有毒药倒入她口中。江令桥惊恐地睁着眼,却看见那瓷瓶中盛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一颗又一颗怒目圆睁的活人眼珠!
——江令桥猛然从床榻上坐起来,被褥被浸湿,周身更是一片汗意。
她做噩梦了。
她很久都没有做过噩梦了。
江令桥抬头望了望窗外,天已大亮,时辰并不早了。
她从床榻上起身,有些虚脱地走向案桌前,抱起茶壶大口大口地灌着水。
那感觉很熟悉,像是梦中李善叶无情地往她嘴里灌活人眼珠。
待江令桥下至一楼的时候,六月、初六和秦娆珎她们早已起身,正闲坐在悲台正堂中央的月台上——那儿是舞姬们跳舞的地方,每一个晚上,都是夜夜笙歌的繁华深处。
初六再没有用头发去遮眼角的胎记,乐于梳妆打扮的秦娆珎天天变着花样给她梳头发。
“别动!”秦娆珎突然一喝,骇得初六一哆嗦,坐在月台上一动也不敢动。
“这才对嘛……”她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欢天喜地地编起花样来。
虽然身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