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次是因为什么理由入凡间的?”
“嗯……”容悦想了想,道,“算是一场游历吧。”
“你还会回去么?”
“会啊……”
这句回答像一声拖长的叹息,将缥缈的时光拉进了最深处。
“那……什么时候启程?”
“我也不清楚……”容悦将头枕在手肘上,寻了个还算称心的位置,缓声道,“说不定哪天又像从前一样,你一醒来,我就已经不见了,就像……从前那样……”
江令桥的神色黯了黯,却又很快将失落的神情擦拭得干干净净,慢慢呼出一口气,漫不经心地说起了旁的话。
“不是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么?按理说你现在应该还是个小屁孩才对,现下看来,怎么和寻常说的不太一样?”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容悦笑了笑,平视着眼前墨色的天幕,道,“从前确实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千年万年也没有变过。后来某一日,青帝不知怎的心血来潮,将时辰拨慢了些,几乎与凡间差不多了。说是地上日子过得太快,天上的神仙容易一叶障目,看不见人间变化,需得吾日三省吾身,需知学无止境的道理。”
“他……”江令桥笑着,“操心得还不少。”
“这倒是。”容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要说他纨绔子弟无所事事吧,却能将天界打理得井井有条无忧无患;若说他兢兢业业勤政为民吧,似乎难见踪影,总也找不见他人。他这个天尊……与从前那些都不一样,师尊说他小时候又调皮又贪玩,后来不知怎的倒是开始稳重起来,有几分天尊的模样了。”
一畔是晚风吟唱,一畔是火光作响。这样的氛围不冷不热,轻快得刚刚好。
江令桥又想起了中元节的那个晚上,透过一重又一重的人群山海,她立于悲台高楼,看见绪风河畔那一双惬意的身影。夏之秋簪花绾髻,一身清华,同他说话时会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般微微摇晃着足尖,宛如蝴蝶栖落在花蕊上,翅膀自在地一翕一合。
看着宛如一对璧人,一对不问杀戮、可以一生琴瑟相和的璧人。
山之高,月初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1]
江令桥垂手敛眉,解下腰间的香囊,将其擎于面前,出神地望着穗梢细微的颤动。一年又一年,香囊常换,换绣面,换香料,而那颗潜藏其中的舍利却从来都没有换过,这么多年来,一直安安分分地沉睡其中。
适逢容悦偏过目光来看她,见她凝视着那只香囊,来了些兴趣,撤肘起身,缓缓走去她面前,盘腿坐了下来。
江令桥听到了动静,目光越过眼前的香囊,淡淡地看着他:“托你的福,这么些年没有毒物侵体,也没有恶疾缠身。”
“那是自然,天界宝物童叟无欺。”容悦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拽出她枕头的左手便垂眸号起脉来。
江令桥擎着香囊的手微微攥紧了丝绦。
此间心事,明月不知,晚风不知。
她望着幽深的夜幕,感受着拂面而过的花香,忍不住试探性地踮了踮脚尖,第一次浅尝辄止地品味到了那种蝴蝶振翅的雀跃之情。
“容大夫,怎么样?”女子眉目沾染着些许喜色,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我还剩几日寿命?”
“话怎么说得如此晦气。”容悦淡淡地别了她一眼,而后小心抬起她的头,将那只手又重新枕回脑袋下面,这才学着她的口吻道,“放心吧,你的脉象比我都还平稳有力,肯定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我是怎么死的。”
闻言,江令桥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话可不比我吉利到哪里去。”
容悦没有说话,只是极专注地看着她笑。印象里江令桥不怎么哭,却也很少笑,可她笑起来很好看,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所以——你到底瞒了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猝不及防的发问让容悦骤然清醒,梨涡不见了,只看见江令桥凑近了些,满脸认真地诘问他。
“天机不可泄露。”容悦伸手蒙住她的眼睛,落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