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令桥不敢直视容悦的眼睛,涩涩地将头偏向一旁,目光落在愈来愈靠近的敌人,可眼眶却是红的,眼睛是湿的。泪水涌出来,总是来不及滚落,就被湮埋在风里。
她是个内敛的人,总是尽己所能地将情绪藏起来,叫人看不穿摸不透。于生死而言是好事,可人这一辈子,并不全然只有生死。
滚烫的泪珠迎风破碎,只有漫天风沙最懂她的悲喜。
江令桥缓缓回头看向容悦,那眼底的神色复杂,如冬末一潭破碎的春池,唇齿轻启,却只简简单单说了一个字——
“好。”
成千上万的忘川谷侍下已然迫近,黑压压如乌云啸叫盘旋。
若上天垂怜,请再赐我一次新的生命吧!
跨过黄泉路奈何桥,历经下一次转世,不求荣华,不求富贵,不论苦痛,不论艰辛。
两人最后一次相视,却悲伤得如同一场诀别。耳畔刀戈叮咛,杀戮临近,漫天的风沙卷袭着,扭曲出一张狰狞的脸,它张开怀抱,将既定的死亡拥入怀中。
容悦口中念念有词,手里缓缓凝聚起法印来——他想积蓄灵力,想竭力尝试一次。
江令桥的手攀向发间,精准地停在了发髻上的玉带那处。
——今生之恩无以为报,若来世有缘,请一定要来找我。
她最后看了容悦一眼,指尖用力,一把将白藏扯了下来——灵光一闪,柔弱的白色长绫霎时间幻化为一条杀机外露的玄色长鞭,长长地蜿蜒在身后,宛如黑色巨蟒盘踞挺立,冲来人嘶嘶地吐着毒信子,警告生人勿近。
江令桥攥紧了槐序,旋身向前猛然一劈,霎时横扫倒了一大批冲阵最前的人。四景是灵器,可以感知主人的心绪,故而鞭锋也沾染了森然之意,抽在皮肉上惊雷般绽出触目惊心的伤口。
然而有人倒下,有人站起,更有后来人居上,人是杀不尽的,厮杀却一直都在。
她忽的有了些遥远的熟悉感,想起了与刘已对峙的那一夜——她本该在那时就命亡身陨的。
空气里的血腥气愈发浓烈,萧瑟的风似乎也沾染了殷红之色,整个忘川谷都被笼罩于一层窒息可怖的血色阴霾之下。
容悦仍然没有出手——他在攒聚体内的灵力。
方才抵下巫溪那一击损耗太多。这是他入凡间以来第一次施法,本以为灵力会如同在天界那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谁料欲再出手时方才发觉出异样——便是灵力一下子被抽干,并不能立时恢复,而是循序渐进。
他如今缺的仅仅是时间,然而危急关头,最珍贵的却也恰恰是时间。
该死!他强忍着将青帝骂个狗血淋头的冲动——要沉心静气,不可冲动……
囚困在杀戮场,他真真切切地感受着死亡一点点逼近。纵然局势再胶着、思绪再焦急,心中仍需得平和无波澜,否则乱了心绪,需要的时间只会愈来愈多。
一面是深渊,一面是猛兽,容悦知道,他必须安安稳稳地踏过脚下这架纤弱的独木桥,江令桥才能够平安地活下来。
而彼时,巫溪正高枕无忧地睥睨着这场屠戮之戏。
困兽之斗,终有竟时,她知道,纵使这位昔日的右护法再厉害,纵然她的外援非等闲之辈,两人对峙千军万马,但终究是以卵击石。该死之人总是要死的,就像天迟早会亮一样。
然而,正当她冷笑着袖手旁观之时,原先那四个被震出百丈远的小鬼头不知何时又蹑手蹑脚地溜了回来,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容悦和江令桥那畔,它们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猴子般攀挂在巫溪身上,啃的啃,咬的咬,抓的抓,挠的挠,丝毫不留余地。
“哈哈哈,看我要你好看!”
“让你欺负人让你欺负人……见不得我家主人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终于找到机会替主人报仇了!”
“呜呜呜老妖婆……黑心肝的!”
它们来得猝不及防,巫溪毫无防备,偏偏伤也伤不到,杀又杀不掉。手忙脚乱地抬手凝力,待到将它们挣脱大半之时,虽然没受什么重伤,衣襟上却也有些许破损与划痕,昭显出几分凌乱不堪来。
“给我滚——”
她厉声吼着,抓住最后一只覆在面上的鬼头,将它从脸上一把拽下,恶狠狠地甩向一旁,胸腔因为愤懑而剧烈地起伏着。
所有的鬼头都挣脱了,这才显露出巫溪现下真正的面目来——她喘着粗气,长发纷乱,肩头还残余几根被扯断的碎发,一双幽深森然的眼底尽是无穷的杀意。而那眼尾之下,赫然落了一道长长的血色伤口,此刻一丝一丝地往外渗着血,宛若眼眶中滚落的殷红泪珠,顺着脸庞爬至下颌。
鲜血滴落在红色衣袍上,一如一滴水落入江河,悄无声息,湮没于无,那一刻,似乎天地都寂静了下来。
然而万籁俱寂之后必有震天回响,巫溪的背影颤抖着,魔气在她身边缠绕盘旋着,骇人的杀意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