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受不住的砖石终于炸开,火星伴随着尖锐的碎石四溅。身体先意识一步,广陵王将她护在了怀中。
“你受伤了。”
广陵王迟来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珍而重之地护住了我的头。
比我身量要高的少年为了护住我,朝我弯下了腰,于是我埋进了他的颈窝。
只要我的目光略微垂下,就能看到他的脖颈间蜿蜒而出的红色昙花,千金难换的小叶昙花停留在盛放的瞬间,每一瓣花都是极尽延展,和曾经停留在我怀中的那株海石榴一样生机勃勃。
眼泪滴落在花蕊上。
我曾将这件衣服深深地拥在怀中,呼唤他的名字,而现在这件衣服命定的主人以同样的力道拥住了我,好像美梦成真。
……一场在最无可救药的时刻成真的美梦。
我反手抱紧了他一瞬,就轻轻松开。
“走吧。”事态紧急,我拉住了他的手,“我们该跑了。”
或许是我的态度太过自然,他就这么跟上了我的脚步,言语间多了几分顾虑:“里面的人是谁?”
“贾诩,董卓的军师。”随口回应了他的问题,思绪在飞速旋转着,我的目光穿过了几处出口,那里没有本该接应我的人,“他写信引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把你一起拖下水。”
『……但我没有想到你会来。』
我没有说出口,只有心跳的声音。
时光好像在回溯,我又回到了幼年逃亡的时候。毒草燃烧带来的毒素似乎侵入了神经,我总是会有片刻的恍惚,脚下毫无实感,脉搏涌动,呼吸加速,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有人在追捕我的事实让生物的本能在激励着身体的每一处,告诉我。
——快跑!
不知道为什么,整栋宅子都在着火,我越过倒在地上的尸体,四处张望,猛地和蒙着脸的杀手们对上了眼。
“广陵王在那里!”我们两个人的服饰都很醒目,杀手们一眼就确认了目标,一挥手,“追!”
不可留。我当机立断,抬起了手臂,暗弩离弦,戳中了他的眉心。
“走这边。”甚至来不及掩住那扇门,我撕扯下自己的半边袖子挂在一旁的断木上,就折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整个宅子的构造在脑海中浮现。
为了困住贾诩,我特意选了座豪宅,从院子到门口少说需要一刻钟,但可以直接从院墙翻出去,临近的就是颍川的地下河。
“殿下还联络得上自己的人吗?”或许是死到临头,我甚至有闲余打量一下他的神情,“贾诩不会做无准备的计划,他必定算到了之后的五步。”
广陵王抿了下唇,他连皱眉的样子都惹人欣喜,我压下心头的暗喜,无意识地收紧了手指,和他十指交握。
情况紧急,这里她并不熟悉,广陵王没有犹豫:“都没有回应。”
“别担心,我会送殿下离开。”轻声安抚了他一句,我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爬满了爬山虎的院墙,微微喘着气。
这里显然是死路。广陵王打量了一下满是绿意的院墙,又回头看了眼火势四溢的宅邸,浓烟正在朝她们席卷而来。
“我们去哪?”即使后悔也无济于事,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地来到这里。
“虽然我还没有想好去哪里。”
广陵王一回头就看到少女高举着巨石掷向了院墙,像是连锁反应,藏在爬山虎后的灰色院墙皲裂而开,蔓延了整个墙壁,最终垮塌。
十几步之外是滚溢的江川,岸边绑着一艘渔船,顺着水波一起一伏。
“但是,”
少女喘着气转过了身,凌乱的发丝松散而开,金钗落下,珠玉相碎。
她的名字和她的美貌相得益彰,独特到几近完美。
广陵王见过很多美人,数不尽的美人。但在那个瞬间,乌云散开、浓烟风拂,整个世界被光眷顾,云霞碧于天,澄江春寒尽,花月芙蓉美人面。
不该在这个时刻,不要在这个时刻。广陵王想要拒绝、想要别开脸,这种引力却将她的控制力尽数剥夺。
风浪鼓动着她的发尾,以皎月作名的少女在肆意地笑着,朝她张开了双臂,好似这不是什么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让我们开始逃亡吧。”
游鱼失浪,飞鸟忘棲。
蝴蝶在狂风中毫无抵抗地飞向了她的神明,变作了她的发饰,斑斓的赤色彩蝶伸展羽翼,落下磷粉,迫使少女眨眼,遮盖住那数不尽的爱慕。
广陵王听见了幼年时奔星落地的声响,动如惊雷,又轻若蝴蝶振翅。
似有另一个自己从身后环住了自己,抬手遮住了她的双眼,又抬起食指抵住了唇。
……不可看。
——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