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艰难地转过头,努力地向董思思看去,目光却还是没能聚焦,好一会儿后,终于还是缓缓地合上眼,然后又费力地重新张开。
这算是听懂了。
董思思说:“我会让人来照顾你,退烧之前不许下船。”
说着,也不等他反应,直接下船回到马车上,另外再给车夫三块钱,让他今明两天到船上照看陈默。
这年头,即使是人人艳羡的职工月薪也就三四十块,三块钱相当于职工两天的报酬了。
车夫拿着钱,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原本他因为老实嘴笨,生意比不过其他同行。之前在县里的时候,其他车夫看这姑娘走过来,也是抢着招揽生意,没想到她居然直直穿过了那些人,选了他的车。
他认真地按董思思的要求做,先把她送回中沙大队董家村,然后再回下沙海边这里,把马车绑好,上船照顾那个生病的小伙子,还主动跟小伙子搭话,提到董思思时更是赞不绝口。
最近海沙公社的供电线坏了,广播自然也听不成。
公社里有装电池的小收音机,所以这几天公社支书都得守在旁边,把重要新闻记下来,固定时间召集各大队支书,传达信息,然后大家回去再各自跟村民们说。
董思思刚回到董家村时,村支书正火急火燎地敲锣,让所有人马上集中到禾堂,大队有重要事情宣布。她已经重新穿回原身那件破棉袄,慢悠悠地走到家门口。
方美娟正坐在桌边嗑瓜子,一抬起头看见董思思,瞬间就气得肺都炸了,连瓜子皮都来不及吐掉,张口就骂:“你这狗娘养的小贱种还知道回来!一天不打就皮痒了是不是!”
董思思挑了挑眉:“你是狗娘?”
方美娟平时动不动就说原身白吃白喝,要她感恩叔婶好心将她收留养大,一句狗娘养的,还真是把自己骂进去了。
方美娟早就习惯了有事没事都打原身,用手拧胳膊都是小的,拿藤条抽那是家常便饭,听到原身哭痛求饶,再想想原身亲娘当年那个清高劲儿,方美娟就觉得无比解气。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便宜侄女会还口,反应过来之后血冲头脑:反了天了这臭丫头!居然敢骂她是母狗!
董春玲顾不上她妈,心心念念都是那两件盼了许久的呢大衣,连忙跑过去,朝董思思身后看了又看,着急地问:“董思思,我的呢大衣呢?”
“什么呢大衣?”董思思一脸无辜,“你哪里来的呢大衣,我怎么不知道。”
董春玲瞪圆了眼睛,生气地说:“你别给我装傻!”
说着,她朝董思思扬起了巴掌,方美娟也抓起早就放在身边的藤条,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恨不得生吞了董思思:“你这坏分子,贱东西!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姓方!”
然而,不等她们碰到自己,董思思转身就跑。
这破屋在村尾,董思思一路往村头禾堂跑,其他村民也早就已经出来了,整个中沙大队四个村的人,乌泱泱站了一大片。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董思思白着一张小脸,眼里全是泪水和惊恐,方美娟挥舞着藤条追在她后面,像一只贪婪凶猛的野猪追赶兔子。
“都要开会了,这方美娟怎么还在打她侄女?”
“谁知道她在发什么病?我可烦死她了,整天到处叭叭个不停!”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人劝了几句,有人抱着手看戏。
支书和大队长站在最前头,本来已经拿着大喇叭准备开会了,看到那情形,顿时就急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大队长直接拿起大喇叭往嘴边一凑,大吼:“方美娟你干什么?马上把藤条放下!你以后不许再打董思思了,听到没?再敢动手就去改造吧!”
大队长本来嗓门就大,还用上了扩音器直接怒吼,全场所有人都被震得耳朵嗡嗡响,方美娟更是直接被吼懵了,像一只被提着脖子的肥鸭,瞪着眼又出不了声。
哪家还没打过孩子?别说不亲的,就是亲的,大家也都照打。更何况,那臭丫头还是坏分子,怎么就打不得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队支书瞪着方美娟:“今天组织决定了,要给地主分子和富农分子摘帽。以后他们和别人一样,都是普通社员,过几天的年底分成,也按普通社员重新计算。再有敢搞歧视的,那就是思想有问题!”
大队长紧接着补充:“方美娟,咱们整个大队,现在就你家思想问题最严重,尤其是你!我告诉你,上头会派人下来查看和监督,报社记者也会来走访!”
“你还敢打人,董思思身上那些伤,有个头疼脑热,到时候别人来慰问的时候瞧见,我看你怎么办!”
“你非要跟组织唱反调,你去改造事小,要是连累整个大队一起接受思想教育,搞得大伙儿都没时间趁年底去卖东西赚补贴,你赔得起吗!”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方美娟彻底傻眼了!
她僵硬地站着,四周的人一下子都往边上退,离得远远得,对着她指指点点。她打了个冷战,马上把藤条扔掉了。
偏偏这个时候,董思思打了个喷嚏,纤细的手指轻轻扶着太阳穴,娇声娇气地说:“哎呀,头好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