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拾意意识到她此前所有的希望,或许根本就是她自己拒绝接受事实而催眠出的空中楼阁。
她甚至不敢去探杨钧翊的鼻息,因为她几乎可以肯定一旦那么做,楼阁便会顷刻倒塌。
如果杨钧翊死了,自己会怎样呢?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她也会死。
或许她应该陪在杨钧翊身边的,那样总好过一个人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房间中孤零零的死去。
可是不,无论在谁身边无论什么时候,梁拾意都不想死。
摔下马的时候她没有死,掉进冰窟窿的时候她没有死,阿娘死的时候她也没有死。
“十二娘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会越来越好的。”这是阿娘最后握着她手说的话。
阿娘说她曾经只是个农户的女儿,有一年征徭役她爹病了去不了,拿钱拿粮里长都不要只有闺女能抵。
她被里长收走时,她阿娘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所以后来无论她怎么被几经转手,一路从江南被卖到了辽东她也从来没放弃过,才能当上她爹这个土皇帝的姨娘,过上从来不敢想的日子,还生了她这么一个好闺女。
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阿娘到最后都睁着眼睛她不想死的。
阿爹每次打仗从外面砍回来的人头也都睁着眼,他们也不想死的。
虽然眼前只有一片漆黑,梁拾意还是一直睁着眼睛,她也不想死。
现在梁拾意比做她爹的姨娘闺女过得都好,她还想跟凌姐姐包汤圆,和宫女们打雪球,同陛下一起谈天说地……
梁拾意虽然被绑住,但她发现只要她努力扭动总是可以移动那么一星半点的。
她按着被扔进来时的记忆朝门拼命扭动着爬去,当脚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时,用力一蹬。
“哐啷”声响了起来。
——
文渊阁的灯全都亮了起来,不停有人进进出出将各方的消息递进来。
“大人,东厂的卫厂督已带人围了慈宁宫。”
“大人,司礼监的冯掌印和御马监的人在乾清宫对峙,暂时不会妄动。”
“大人,所有宫门全部落锁,而且属下瞧着那边也不想消息漏出去守得很严,应当能撑过今晚。”
一声声大人,意外虽然来得太过突然,但一切已经重新按照白居岳的布置有条不紊地运行起来。
只是他笔下的这封遗诏完笔得慢了些,不过现在也就只差司礼监的印玺了。
“备轿,去乾清宫。”白居岳吩咐道。
这时,忽然又有一声报:“大人,被关起来那位一直在撞门。”
“不用管……”他说到一半忽然转口道:“去暗室。”
白居岳很少改变自己的话,但见桌旁被揉成一团的废纸球,他亦很少有弃稿。
十年前扶着那孩子坐上帝王位时,他便是一个独断之人,但如今那孩子的死或许真得动摇了他分毫。
白居岳看着眼前的遗诏,其实无论女子前不前来报信,他应该都会写出这样一份遗诏,毕竟能够继承皇位的唯有一人。
但时间的确能创造出更多的砝码,新政推行全国在即,不能再出现这样丧心病狂的意外了。
念着这功绩足以让他放那女子一条生路,关到尘埃落定再遣她出宫。
可白居岳现在不确定了,杨钧翊同他提起过这眼尾一点红痣的女子,一句忽然在他脑中掠过的话让他隐隐看见又一条路。
白居岳将遗诏收入袖中向暗室走去。
一打开门,女子便呜呜直叫起来。
白居岳示意其余人退下,自己举着一盏灯进了屋内,关上门。
他俯身扯出女子口中的麻布。
“求求你,求求你,我想活下去。”她立时叫嚷。
他问:“娘娘可知活下去要什么?”
她愣了半晌,答道:“要一个孩子。”
“呵”白居岳不由地勾起一侧唇角,眼前女子竟真和他看见了同样一条通往万丈深渊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