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翎收到的任务,恐怕是在这些“倭寇”洗劫村庄之后,将这些倭人斩杀,从而获得倭人劫掠的粮食和财物。更有甚者,凝兰在此处行侠仗义,救助百姓,剿灭倭寇一事,还会得到当地百姓口口相传的颂扬。
若真是如此,那凝兰可谓是使出了一条毒计。这淮南江浙百姓流离失所的局面,又有多少是凝兰教在其中浑水摸鱼造成的呢?
至于凝兰教这样的步步紧逼,江浙总督李怀卿这样态度强硬的一方大员,又如何对其听之任之,不正面相抗呢?
是不想动,不敢动,还是知道动了也不会有结果?
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恐怕凝兰的势力远比魏弦京想的还要可怖。
魏弦京只觉得自己陷入了更深的深渊,头隐隐痛了起来。
“叶翎,这里实在不是长久之地,我知道做这些事也并非你的本心,等有机会,我定会带你一道离开。”
叶翎抬起眼眸,看了一眼魏弦京,便知道他已然看清楚眼前的局势,知道他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对手了。她提醒魏弦京的目的已经达到,留在此处已经没有什么目的了,可不知怎的,她却没有挪动,而是听完了魏弦京这番有些自以为是和异想天开的话儿。
“我不想离开这里,魏弦京。”
叶翎突然轻声说道,双目之中满是认真的神色。
“你说的对,我不想做现在正在做的事,但我也不想离开这里。这天下已经乱了,魏弦京,即便是像李怀卿这样的人再遮掩欺瞒,也挽回不了江南的大厦将倾。你我二人都是漩涡中人,便要做出抉择。不是吗?”
“可是你和我不一样,叶翎。你随时都可以抽身—”
“若我不想呢?魏弦京,若我不想抽身呢?”
叶翎再次出言打断了魏弦京,让他开合的嘴唇一时无言,吐不出半个字儿来。叶翎真的变了很多,即便是魏弦京不特意去看,也能发觉这一点。与几个月前相比,她变得冷了许多,这样的冷像是见惯了战场与死亡淬炼出来的淡然。她身上那种宣之于口的热情和纯粹正在她的身上缓缓消失,更多的棱角和锋利正在慢慢显露出来,刺痛着魏弦京的眼眸。
短短两个月,叶翎已经和相识的时候天差地别。或许她的这些棱角和锋利一直都存在,只不过在凝兰教,它们被肆无忌惮,毫无遮掩地展露出来。
“对于你来说,你的不幸来源于八岁的断崖。那场大火清晰地分割了你的生活,魏弦京,我明白。”
叶翎垂下眼,不再看魏弦京眼底的错愕和悲伤:
“我若是你,我也难以释怀。但我和你不一样,我的不幸是延绵不绝的水,自我睁开双眼看这人间,就不曾有断流的时刻。你以为我能抽身,但实际上我不能。这苦难早就是我的一部分了,这受苦受难的百姓,就是千千万万个叶翎。你看,我逃不掉的。”
“我今日来,只是希望你小心些。若是能脱身,我会不遗余力帮你。可是魏弦京,我并不比你多些活路、生路。人只能去走她看得见的路,而我,只能看见脚下的这条。”
叶翎站起身,准备抽身离开。而魏弦京也猛地起身,咬紧牙关,最终突兀地扯住了她的手臂不肯松手。
他当然听懂了叶翎话中的含义,他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去阻止叶翎,可是他却不甘心。
他魏弦京不是圣人。或许比起这天下百姓,他更在乎的是他周遭的人,和他血脉相连,或者与他相知相识的那些人。他的母亲、魏家、齐王、乃至他的臣属、下人。他们中的随便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成为皇帝拿捏他、摆布他的把柄,只因他在乎他们的生死,他想让他们活着。
为此,他可以让自己深陷皇帝的布局,可以随波逐流,只要他能换取更多的人活着。
他下淮南,并非他所愿所请,而是皇帝对他布下的杀局。他救淮南百姓,不过是想要再博一个身后名,想要尽可能在自己死前做一点儿不违本心,力所能及的好事,也能俯仰无愧于天地之间。
而魏弦京真的很在乎叶翎。他不想拖累叶翎,也想为她去为这天下苍生尽一份绵薄之力,想让这世间安稳,想让她享世间清平,岁月安宁,哪怕她渐渐会忘记魏弦京的存在。
可是叶翎如今这番话儿,却让魏弦京明白,自己不过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罢了。他根本帮不了叶翎,而叶翎也不稀罕他舍生也不一定能换来的一方安稳。
他到底该怎么做?他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他缓缓放开了握着叶翎手臂的手指,眼底划下深刻的悲哀。魏弦京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力,在这般乱世之中,他身负众望,却远远不及叶翎一身如浮萍、半生漂泊之人的半分坚韧。恍然间,他竟然觉得自己顾此失彼,深受束缚的模样如此可笑可憎,不堪入目。
“抱歉,”
他狼狈地垂下眼,满心觉得自惭形秽。他为自己握住叶翎手臂的唐突道歉,继而又小声说道:
“谢谢你今日与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