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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皇帝独坐殿上,单手支着下颌,眼睛紧紧盯着空旷的大殿。
宫殿两侧的窗户未封,秋日愈发沁凉的夜风席卷而入,将殿内烛火灭了一半儿。奴婢反复添了几次,却不及风将烛火熄得快。他们从侧殿寻来了厚实点儿的灯罩,罩住那颤抖的火光,殿内突然无声地进了很多黑甲兵士。
那是本朝人人避之不及的玄虎卫,是皇帝手中沾满鲜血的一把沁了毒的兵刃。玄虎卫中人各个杀人如麻,从调查宗室朝臣阴私之事到处置因文下狱的寒门书生,无所不作,其名声在民间甚至能止小儿夜啼。
一个侍从受了惊,手中的灯罩落在了殿内金砖之上,砸出了一声儿闷响。皇帝那被烛火映亮了半边的脸悄无声息地转了过来,漆黑的瞳仁在昏黄的光线里闪烁着诡谲的冷光,让人汗毛直竖,心思剧颤,使那犯了错儿的侍从如同被绞掉舌头的狸猫一般,半个求饶的字儿都没吐出来,便被两旁的奴婢拖了下去。
玄虎卫首领詹吉对座上的主子下跪叩首,开口报道:
“主子,河中三十九具尸体具已捞出,大多被啃食得尸首不全,其中二十具系京郊驻军,其余似凝兰教徒,其中一人头上插着玉簪,篆一“京”字。”
皇帝姿势未变,沉默又诡谲的视线落在詹吉身上,让一向冷心冷肺,嗜血嗜杀的他都冷汗涔涔,心中惴惴。
那日风雨交加,河中风浪漩涡不绝,他们的人赶到,带着上千兵士打捞,更征用渔船,喝令周遭百姓同下水搜捞,才搜出了三十九具面目全非的残尸。还因河段水流多变,又折了好多搜渔船进去,沿河而居的百姓又有几家挂了丧帆。
他心里清楚,这件差事波及失踪的魏弦京,只找到这些残尸和一个簪子,绝不会让皇帝满意。
“抬上来。”
冷汗都敷了一脸,詹吉才等来这么一句。他哪儿敢质疑皇帝的吩咐,挥挥手让手下将那些处理好、运入京的残尸一一抬上了殿。
皇帝起身,从高高的皇座上走下来。窗外寒风更盛,喑哑的风声如泣如诉,让即便是杀人如麻、残忍嗜杀的玄虎卫,都有些后脊发凉。
“去把废后请来。”
殿内烛火,除却被及时罩上防风灯罩的了了几个,尽数熄灭了。烛火明灭,寒风凛冽,原本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大殿上蔓延着一股难言的阴郁。而在这其中,皇帝身穿华贵的龙袍,却无端摒弃了一切光明和暖意,如同一尊阴鸷邪佞、身披华服的神像,于无声处肆意收割盲目笃信之人的魂魄。
被囚在皇帝寝宫偏殿的废后被请来,而此刻无论是奴婢还是玄虎卫,此刻都心惊胆颤,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殿内的阴影之中。
废后刚来便见殿中满地惨白的狼藉。她其实也听到了魏弦京失踪的风声,做好了被皇帝申饬、乃至羞辱一番的准备,可入目的满地残骸还是让她心神剧震,脚步骤然停在了原地,几乎错愕地抬眼去看皇帝那半裹在黑暗之中的脸庞。
皇帝漆黑的瞳仁似乎把殿内的残光都吸食殆尽了。此刻他神色诡谲地站在那里,盯着伫立在殿中,手指微微颤抖的废后,他紧抿的唇角微微抽动,带着他的面皮都跟着一道抖动起来,像是什么压抑许久的狰狞野兽就要撕破他那张伪装成人的皮囊,破体而出,择人而噬。
废后心中再也无法抱有一丝希望。那灭顶的窒息感再度倾轧而来,将她的口鼻都浸在沸水之中。
她的心脏抽痛,无止境地下沉到深渊中去,那张和魏弦京有六七分相似的白皙秀美的面容一片苍白,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她知道皇帝要她做什么,她知道皇帝要做什么。即便是她苟延残喘,将姿态放到最低,即使是她在床榻之上都毫无尊严,百般迎合,她还是只能换来这些,换来皇帝要她亲自辨认魏弦京的尸骸。
魏弦京残破的尸骸。
她连苦笑都费力,头脑之中一片眩晕。这使她看不清楚皇帝的容貌。
看不清楚这个她自以为了解的,也在年少时仓促爱过的男人。
“来,”
皇帝向废后伸出了手,面儿上甚至带着几分镌刻在阴影之中的扭曲笑意。而废后浑浑噩噩地走向他,华贵的裙摆扫过地上残破的尸骸。
废后知道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目光涣散,面色惨白,可皇帝却看着她,面儿上露出几位激越的表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乎一触即碎的废后,充斥着畅快和得意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将她的皮囊紧紧锁住,将这苟延残喘的猎物死死困住。
她是他曾经的求而不得,但更多的,她是他永远无法战胜的对手,他的仇敌,他的猎物和战利品。
“你来看看,这可有魏弦京那逆贼的尸首?”
皇帝攥住废后的肩膀,将她转向着满地的尸骸。殿内幽暗,烛火照映不及,可却没有人胆敢上前半分。
废后喉咙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巨力狠狠攥住,让她出不了声,喘不过气。好半晌,她才从喉咙里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