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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河上风渐寒,一艘在漩涡密布的河道之中穿梭的黑色船只停靠在了一处不起眼的沙洲旁。
蛇女嘴里叼着一根晒干的甘草,用牙齿慢慢磨着草叶变得粗糙的表皮。她手上利落地卸掉了魏弦京手臂和腿上的夹板,满脸的漫不经心。
“哟,恢复得倒还不错。”
她用刚拆下来的,带着草药腥味儿和河面水汽的木质夹板戳了戳魏弦京裸露在外的关节,见魏弦京的手臂只是微微弹动一下,脸上也未露出什么痛楚难忍的表情,便将那用不上了的夹板扔到一旁,从她随身的药箱之中挑挑捡捡起来。
“蛇女,这些时日多谢你的照料。”
魏弦京轻轻活动了一下被固定了两月有余,几乎僵硬的关节,手臂和腿上传来阵阵酸麻,仿佛有白根钢针在刺似的,可他脸上却没有半分痛楚,眼角眉梢都露出难言的喜意。
唯有经历过寸步难行,方才知举步自如的可贵。
听到他的道谢,蛇女露出了仿佛被野蜂尾针扎过的神情,嫌恶地从鼻腔里冷嗤一声,半分不想搭理,扭身将挑选出来的配药倒进她随身携带的小石舂。
近两月与叶翎四人漂泊在河上无人靠近的乱流之中,魏弦京对于他们的秉性都了解得很透彻。他知道蛇女最是不喜旁人表露出的明目张胆的善意,仿佛谁真心实意地与她道谢就咬了她一块儿肉下来似的。故而魏弦京也不尴尬,只露出淡淡的笑意。
此时,叶翎从沙洲上稀疏干枯的林子里钻了出来,手里拎着两只尾羽华丽的雉鸡。她看着魏弦京被卸掉夹板的手臂和伤腿,微微睁大了眸子,继而露出一个毫无保留的笑容:
“阿姊!他好了吗?”
蛇女有些不耐烦地扭了扭身子,避开叶翎那刚才还抓着雉鸡翅膀,灰扑扑脏兮兮的手指,但叶翎毫不在意,转头对着魏弦京露出欣喜的笑容,叠声问道:
“怎么样?可是能自如活动了?”
魏弦京见她为这种小事如此开怀,年轻的面容虽然蒙了点灰尘,笑容却明亮如昔,几乎灼伤了魏弦的眼眸,让他心底涌出热意。
他不由自主地也对着叶翎笑起来,一时之间忘记回答。两人对着笑了许久,直到他们那如有实质的喜意和黏糊的氛围让蛇女感到一阵阵反胃。
“叶翎,快去叫翁道人煮饭!吃了两月的河鱼,我嘴里淡出鸟了。”
蛇女故意声音粗嘎地打断了他们,叶翎应着,拎着两只放干了血液的雉鸡去喊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的翁道人和瓶女,独留魏弦京一人在原地,悄悄红了脸颊。
蛇女翻着白眼,将捣好的药粉用纱布包好,酒液浸湿,快速糊在了魏弦京的关节上,将之缠紧,声音不耐道:
“这两日慢慢活动伤处,不可撕拉伤口。也亏得你大半辈子锦衣玉食,这恢复速度是一顶一的。”
药粉浸了酒业,在魏弦京的皮肉上发着热,仿佛在灼烧一般,魏弦京脸上的晕红硬生生被逼了回去,从喉咙里含糊地挤出个“喔”字。
这些时日,魏弦京虽然被困在这船只之上,在漩涡和乱流之中浮浮沉沉,听着掌舵的翁道人时不时发出的,阴森的笑声,却是魏弦京自家人离散以来前所未有的轻快时日。
在这偏仄窄小,日光稀薄的船舱之中,他不再过度忧虑,谋算朝局,也不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河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吸力,用滔滔的水声抚慰着他的在伤口疼痛之中逐渐疲惫的精神。
还有叶翎。自然是她。她的存在让魏弦京无时不刻不浸在一种过分松懈的思绪之中,让周遭原本纤毫毕现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他无法再揪着一些放不下的梦魇和过去反复凝思,也无法夜以继日地回忆着故人的面容和不堪的旧事,只因叶翎在他身旁,那些遥远的一切都变得含糊和陌生,以至于魏弦京在午夜梦回时时常感到惊惧难忍。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眼前的一切都是短暂而虚妄的,而他却渐渐品出了一丝隽永的甘甜滋味儿,这让他觉得患得患失,自觉正在饮鸩止渴,像一个抱金于市,不知所措的毛贼。
不多时,蛇女收拾好了她随身携带的小药箱,不知从哪儿片沙地里摸出一只花色寡淡的蛇,盘在手心把玩着。而叶翎和翁道人在河边升起了火堆,带着贴骨肉的鸡骨和晒干的沙姜、野葱一道被丢进铁锅里,木质盖子被扣得严实,鲜香味儿还是源源不绝地从铁锅的边缘溢出来。
魏弦京看着他们,看着叶翎,唇角渐渐又勾出一个浅淡的笑来。他拾起一根树枝,撑在软绵的沙地上,挪动着僵硬酸涩的关节,缓缓向他们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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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叶翎一行人将凝兰的船倒扣在沙洲之上,用枯枝和沙土掩埋,又以枯木作筏,绕开暗流,向金陵旁偏远的村落驶去。
他们在无人的河道里爬上了岸,为魏弦京稍作掩饰,便向村落行去。
江浙乃是本朝富庶之地,土地肥沃,文风昌盛,商贾巨富。可当几人登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