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舟辰和外婆并没有聊很久,老人家精神不大好,不一会儿就已经有了疲色。
许舟辰和刘大婶一起把外婆扶到房间里,他替外婆掖了掖被角,边听身旁的刘大婶絮絮叨叨说着以前的事:
“你外婆啊,年轻的时候可漂亮了,又知书达理的,镇上好几个年轻小伙子都喜欢她。后来她嫁了人,生了个漂亮姑娘,结果姑娘他爸没过两年就没了。她也是个可怜人,努力工作想供姑娘上学,但孩子不争气不学好,跟你外婆生了不少气,最后就成了这个样子,到现在你外婆病了也没来看一眼,真是……”
刘大婶话音一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种话万万不该在孩子跟前说,这就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叹了口气,转而说:
“你外婆年轻的时候没上成学,现在就希望孩子好好念书考个好学校。所以你个小娃儿,别想什么辍学的念头了,这个年纪就好好读书,要是你妈妈不让你读书你就来找婶,婶还能供得起你。”
说完,刘大婶拍了拍许舟辰的头,带着他出了房间。
她屋里只有一间空余的卧室,就简单打扫了一下,让两个孩子住在一起。好在房间里的床不小,两个男孩子刚好够躺下。
小镇的夜不比城市的喧闹,一片静谧中,只能偶尔听见屋外草地里几声虫鸣。
许舟辰闻着枕头上淡淡的樟脑丸气味,完全没有睡意。
床上铺了一层凉席,起先还有一丝凉意透过衣料传到许舟辰身上,但那丝清凉也很快被少年的体温驱赶殆尽,他背上起了一层薄汗,连头发都稍稍有了些潮湿的感觉。
刘大婶家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不算大的床上,两个男孩子挤在一起,光是独属于夏夜的闷热都足够磨人。
许舟辰不敢翻身也不敢动,生怕吵到旁边的人。他稍稍蜷着身体,背对着沈岁安,单薄的背影莫名有些像一只无助的小动物。
沈岁安也根本没有困意,也不知是因为温度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睁着眼睛,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看着许舟辰。他见许舟辰很久都没有动静,还以为他睡着了,于是抬手从不远处的小桌上拿起蒲扇,一下一下轻轻扇动着。
许舟辰很快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丝凉意,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回身看了一眼,却刚好撞见少年有些意外的眼。
许舟辰有一瞬的恍神,随后他翻身面对着沈岁安,只看了他一眼就习惯性垂下眸:
“哥。”
“嗯?”
许舟辰下意识蜷起了手指,他似乎有些不安,用指甲在凉席上一下一下轻轻刮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你说,外婆为什么不记得我了,为什么一下子就老了。”
这是从刚才起就一直困扰着许舟辰的问题。
他年龄小,想问题尚且稚嫩,很容易钻牛角尖。尤其今天他见了外婆,看最亲的外婆甚至已经不记得他是谁,那种茫然的孤独感就更强烈一些。
他经常听身边的人说起生老病死,但当这种事情突然降临到他身边唯一的亲人身上时,那种无可奈何的无力和恐惧感才真正清晰起来。
“明明才过去了两年,明明……”
说着,许舟辰小声喃喃着,眼底逐渐泛上一阵酸涩。
在他很小的时候还很爱边哭边跟外婆撒娇。但后来,他被许从善带走,某天自己饿着肚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哭了很久,却再没人来哄他安慰他了。从那时起许舟辰就明白,如果身边没有愿意哄着你的人,那哭泣除了会显得自己很没用以外,再没有一点意义。
所以许舟辰已经很久都没有哭过了,委屈的时候不哭,想外婆的时候不哭,被许从善骂也不哭。
但这时候,他突然就忍不住了。
他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最终,两道热流从眼角滚落,浸湿了枕巾。
许舟辰抹了把眼泪,发现止不住,索性两手捂着脸,蜷起身子低低啜泣着。
他连哭都不敢太大声。
沈岁安看着许舟辰耸动的肩膀,有些不知所措。
说到底,沈岁安也不过还是个小孩子而已,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许舟辰,最后也只能学着大人的样子缓缓抬手,在许舟辰背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算作安抚。
许舟辰有那么一瞬的僵硬,他没想到沈岁安会像大人安慰小孩一样来安慰他,虽然沈岁安什么话都没说,但简单的一个动作就已经够许舟辰安心。
他心里涌上一些暖意,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只是在擦干眼泪之后,他说话时还带着些鼻音。他吸吸鼻子,认真问:
“哥,你说,人到底为什么要活着呢?既然都会死,到最后什么都带不走,又什么都留不下,有什么意义?”
在许舟辰看来,沈岁安这个比他大两岁的哥哥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了。他成绩好,总是被挂在学校的荣誉墙上。每次许舟辰问他什么他都能回答,甚至能照着一行短短的地址准确在偌大的北川找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小镇,他似乎无所不能。
但个问题对于十多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深奥了,沈岁安难得地沉默了一下:
“有意义啊,她不记得你,但你还记得她。她不在了,但和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