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师的曲子?”
“嗯。”叶眠眠斟了一杯茶,自顾自喝,“怎么样?”
乐皓翻看着乐谱:“那些说他江郎才尽的乐评人确实可笑。”
“我看叶老头那架势,是要把黄钟到南吕写个遍。”叶眠眠又摸出一个移动硬盘,扔在桌上,“我这半年偷偷扫描了一首协奏曲和两首室内乐,都在里面。哦,还有我练习《南吕》的记录,我拉得不好,叶榆话多着呢。”
她抱怨:“这老头,脑子有问题,每次写完后,把谱子印出来,在我妈照片前放上个把星期,就搁到保险柜里去了。”
乐皓没动,思忖片刻,认真问:“你有什么想法?”
叶眠眠跐溜一下坐直身子,面带兴奋的笑容:“叔,你下半年新的演出季,曲目还能换吗?”
乐皓差点没被茶水呛死,他原本以为,这小妮子开窍了,不忍心看她爹的曲子蒙尘,想着好好练习,把她爹给她写的曲子给演出来。
虽说叶眠眠已经离开舞台很久了,要出演有些难度,但是只要努力,没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方才他已经勾勒好大致的训练计划,先参加一个大型比赛,拿到好名次,跟乐团合作几次,之后一切都好说。
没想到,她竟然打的是这主意。
他皱着眉,恨铁不成钢:“你也不小了,脑子里能有些切合实际的想法吗?知不知道有版权这个东西存在?”
叶眠眠不屑一顾:“别人就算了,你是我妈唯一的弟子,叶老头就是把我砍了都不会拿你怎么样。”
乐皓在教自己叛逆儿子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强的无力感:“我估计你在家待了也有段时间,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你爸给你写的吗?你玩了这么久,也该收收心了。”
他补充:“这段时间我在休假,反正你小姨也让你来琴馆,你就老老实实过来,我教你。”
叶眠眠满脸揶揄:“叔,你想让我继续练小提琴啊?这可跟我姨和我干爹的主意背道而驰,不怕被赶出家门?”
乐皓干咳一声,他也有私心,毕竟这是自己老师唯一的女儿。
“你古琴才正经学多久?小提琴可是扎扎实实从小练起的,你爸当年也是脑子转不过弯,硬要你去挤最顶尖的音乐学院,其实以你当年的水平,多申几所,学校还不是随便挑。本来你就有底蕴,现在把技术捡起来,也不难。”
他可谓苦口婆心,叶眠眠也不争辩,环顾四周,问:“你带琴了吗?”
“那边柜子里有我的一把练习琴。”
叶眠眠把琴取出来,迅速调了调音,问:“你想听什么?”
“巴赫无伴奏,你随便挑一首。”
依他所言,叶眠眠挑了《巴赫无伴奏小提琴C大调第三奏鸣曲》,把四个乐章,用15分钟完完整整地拉了下来。
乐皓越听越心惊。
乐曲第一章的柔板,很容易暴露演奏者基本功,叶眠眠表现得很好,运弓平稳,挂弦饱满,换弓利落,对和弦长度把握得很好,没有丝毫停滞感。
第二乐章是赋格乐章,主题长达四个小节,很容易演奏得乏味,但叶眠眠的诠释多样,乐曲张弛有度。然而听得出,乐章最后,第二声部在支撑主题线条时,她的连贯性不够,失去音乐的稳重感。
第三广板乐章,暴露的问题更加严重,这个乐章本应该减少音乐起伏,叶眠眠没有做到,甚至频繁换弓,破坏音乐的整体性。
最后的快板乐章是单声部乐章,全曲模进前进,本没什么问题,但乐皓敏锐地发现,叶眠眠中间卡壳了一下,为了掩盖,她重复了一个小节,才继续往下拉。
叶眠眠拉完一曲,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自嘲地笑了笑:“我没偷懒哦,天天猫在家练琴。”
沉默半晌,乐皓问:“复健做了吗?”
“半年了。”
“医生怎么说?”
“一时半会好不。”
“没事,你叔我有经验。你得从心理上接受、适应你身体的变化,而不是去对抗,慢慢来吧。”
乐皓很诚恳,叶眠眠能感受得到。
她干了一盏茶,放下杯子,舔舔唇:“我爸他,因为癌症已经切掉了大半个胃。”
慢不了了,一切都太晚了。
那天,乐皓终归是把硬盘和谱子拿回去了,只是脸色阴沉沉不太好看。
叶眠眠估计,她当初在接到叶榆的复诊电话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幸医生说控制得还行。
叶榆不说,她也就装作不知道。
只是每每看到他不舍昼夜地伏案作曲,她百感交集。印象中,叶榆从小对她就严厉,练琴时更是没有一句好话,他像一座巨山,伫立在叶眠眠人生道路的中央,仿佛永远都倒不了。
而现在,她或是叶榆,都只是在时间甬道中爬行的虫子罢了。
依照约定,叶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