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张口结舌,她本来想辩解她理解这种变化,她并没有认为他是假的。但博士的发言毫无私心又一语中的。
他从来了解她——她只是无法承受抛下博士的负疚感,无论是哪一个博士。
红星智脑的博士已经无法与系统分割,红色星系更离不开智脑的存在……青枝痛苦而混乱地意识到,摆在面前的方法其实是她唯一的选择,也是任何一个博士的愿望所在。
但她又无法不去想,和她说终点见的、与她初见的博士,那烟尘与烈火前的道别就是最后一面。
这简直比在月亮前的告别更为残忍。
她甚至没来得及对他说上什么,她甚至不知道那是道别,但他却一直知道自己不会有明天。
对于这一个博士来讲,他为了红色星系上的人们牺牲了自己的一切——人生、名字、未来,甚至一整个自我。他将把智慧与灵魂化作红星智脑中周密运转的核心程序,选择永远如同神明般注视着这个星系。
所以他对伊凡诺夫说,赛博人可以有不一样的未来,他会看顾着他们。
博士总是看顾着所有人——或者说不止是人类。
“噢……小绿,别……”博士的投影走到青枝近前,他想如同过往一般捧起她的脸颊拭去眼泪,投影却只能徒劳地穿过她低垂的面孔,“我在这里啊,小绿,看看我,我在的。”
青枝咬唇不语,一手死死捏着椅背,一手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水渍。她得接受,她得承受艰难的选择。英雄之举并不只是一往无前,很多时候,它还混杂了残酷的抉择、道德的压力、自我的拷问,目睹甚至促成旁人的牺牲。
青枝忽然理解了博士深藏的痛苦,以及他无法再接纳旁人的原因。那么多时空,那么多冒险,那么多失去与告别。一颗英雄的心,可以承受多少次碎裂呢?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他也是你,”青枝抬头盯着博士在雨中不大真切的投影,仿佛试图在他脸上找到某种程度的真相,“那你呢?你记得吗?”
“你是指我们第一次见面?”博士柔声道,“小绿,我当然记得,我现在记得。”
“这种形式的好处就是,被系统当做不重要文件暂时清理掉的文件也很好找——并不是说你不重要的意思,这份记忆文件的问题是污染……有点像病毒。奇怪,现在它的数据也不是全然完整的。”博士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小声嘀咕道,“我最好别想这个……”
青枝心下一沉,张了张口想追问。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说下去。
“事实上,我很少有你这样特别的学生呢!主要体现在评我的物理课这部分……”博士不满地皱了皱脸,扬声抱怨道。
他顿了顿,郑重道:“小绿,那就是我。如同忒修斯之船的理论,重生对我来说是原子级别的打散重组,而每一个我都共享同样的名字、记忆和荣耀——小绿,这都是我,这就是我。”
“仿佛十岁的你和现在的你,只是这个概念对于时间领主来说格外漫长。”
博士的声音轻缓而温柔。青枝沉默片刻,想问他如果仅仅是这样,他为什么要畏惧重生,为什么要恐惧道别——但她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接受了博士的解释。
青枝不再犹豫,在甲板上找到一个凸起把博士椅子的底盘卡住,确认不会倒以后,跪下来用力扳动活板门的把手。
甲板上的积水很快浸透了她膝盖处的裤子——那件衣服在酸雨的浸润下早就变成了普通的白色衣裤,湿答答地贴在身上。
活板门的把手锈迹斑斑,转动起来极其艰涩,仿佛从建造起就没有人打开过。
“这下面是什么?”青枝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开门,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问道,“辽宁舰的核心智能?”
“是,但也不完全是。你需要去启动这个核心。”博士的投影解释道,“辽宁舰在察觉到红星智脑有异后,切断了自身智能系统和主脑的联系,并且通过迎宾投影在港口对游客投放相关线索,以期后续。”
“这部分运算都是由辽宁舰的独立智能系统完成的,因此也无法超越红星智脑的赋权,只能通过婉转的提醒来收集信息。”博士解释了他们刚刚降落时收到任务的原因,“但辽宁舰核心智能的启动需要在特定条件下,由红色星系的人民手动开启。”
“直到我进行意识上传,赛博人篡改源代码,红星智脑全面崩盘——红色星系进入了全民战时状态,这才符合了启动辽宁舰核心智能的先决条件。另一个我在察觉数据拷贝后意识到了辽宁舰的存在,彻底切断了红星智脑和辽宁舰的联系——”
博士耸耸肩膀,指了指脚下的投影点:“而我嘛,正常来讲应该老老实实保存在待启动的核心智能内,但我多设了一道程序,使用了辽宁舰的独立智能系统作为上传中继站,所以才能够以这种形式和你对话。”
“就好像,一个文件从手机传到云盘,再在电脑上下载?”青枝松开通红的手,扯着衣服擦了擦把手上的雨水,